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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莫夜月光明,一重幽暗的屋宇,只燃了半支烛,青晖淡淡像是寂了许久,孱孱的阴云晦暗得却无半丝雨意。虽在四月中,可料峭的春寒却依旧阴冷。经过饱受苦楚的一夜,雪梅已是神危力尽,交臂历指过后的伤痛犹如刀锉早已侵骨而入,淤肿不堪得再难掩去疼痛的狼藉。
雪梅透过那扇活窗由内往外看,天际里一片无垠的黛色,残月如钩欲尽铅华,院中独有一株嘉庆子,花开似玉一般的合风泛春,催得屋中隐隐沁染了一缕馥郁幽香。
她斜倚在窗前,虽独拥余香,却今宵便无缘再梦,此刻她并无先前那般恐惧,自是深知一个识了字,学了诗的女人,在帝王眼中不仅是砌丽的藻饰,而更多诠释了婉约的祸患,想到这里她轻嗳叹,黯然地望着月出光在天的沉沉寂籁,只有义无反顾了,她心中没有怕,只有为爱义无反顾的冬郎一人。
青镫已残,灯影幢幢,她顾影黯然抱着膝头看向窗外。须臾,只听外面有开钌[liào]铞[diào]①解屈[qū]戌[xū]②的声音,那扇活窗下支起了摘窗木棍,送饭食的苏拉只伸进一双手,递进一碗小米粥及苞米面窝头饽饽。她近前娄着身子去接,只见那是惯常的雪青暗花锻地流水菱纹氅袍,挽袖宽松,阔有尺余,却是极雅致的湖蓝地织锦牡丹云纹花色,这样的精心绣色将袖端挽起半尺来多,再与袍身有着鲜明的对比,二者之间愈发显得相得益彰。
她不经意垂眸,眼风往下一搭才发现不大对劲儿,霎了几下眼仔细瞧,挽袖下接石青色出圆峰的髚[qiào]袖哇汗③,尖角端露出织金的团蟒,那是苏绣施针的水脚,托立着福山寿海。
唬得她倒吸一口凉气,“二等虾④?”
“看得不错,算你有见识。”此人身法如流,拾起窝头随手一掰,就势向雪梅扔了过去,她猝不及防地把窝头接在了怀中,巍巍颤贴立在墙根下,下意识里知道这个东西是个祸患,烫手山芋似的拽至地上。
不想还是觉晚一步,门处豁然洞开,一个黑影右手抚着佩刀把儿,不矜不夌儿地站在门下,只听他高着嗓子,“武侍老爷们,人揪住了么?”听真声儿她才知道是曹寅。
外面的武侍老公将那假苏拉呼呼巴围了个水泄不透,其中有人黑处里下狠脚,照准他的脖楞拐子就是一蹬,假苏拉连声“唉呦。。。。。。”吃了疼翻倒在地。
曹寅吹燃了手上的火纸焾,弯身拣起被她抛掷地下的窝头,从内里扒拉出有半个小指大的书笺来,荧荧火光幽微且朦胧,直勾勾地冲她照将过来。一张韫色的清水脸上显得有些冷漠,眼睛羸弱得也凹了进去,一头乌云的发摘去了红绒花,只余下辫梢甩在前襟上,映在一片波光潋滟中,绿鬓红颜莫不绮靡,那一双徽睇翦瞳之下,露出惶惑不安的神情,佳色失容像残月疏影,一度凝澹,一番伶俜,只有时浮时沉的万千思绪。
曹寅有些亏心,痴痴地瞧着她那伤痕累累的手,虽被纱布覆裹,看着仍是酸涩难耐,他痛彻心腑,悔得肠子都泛了青。
曹寅欲牵她的手为其查看伤势,不想她睫毛逶迤一霎,忙把手缩了回去。眼窝子里红红地断线珠子地滚落,他自知亦无法弥补,亦不知从何时起自见着她,便有了微甜甘酸的况意,纱似地惘惘的,总有些若隐若现的不能自持,“是我对不住你,当初只顾纳兰,不曾有半分心思为你着想。如今不单误了你的终生,还害你苦成这样,我哪有脸见你呢?”
作者有话要说:①钌铞:门窗上的搭扣
②屈戌:门上的搭扣,用来锁门闭户的金属件,铜或铁制成的带两个小脚的环,钉在门窗的边上。
③髚袖哇汗:马蹄箭袖
④二等虾:在清朝有一等侍卫二等侍卫三等侍卫等称号,故有“几等虾”的戏称
第48章隐隐沉浮
题记:花间有词,桃花染扇,不是寂寞更似寂寞,旋拂笔墨,沾得一身香尘,纵使浅笑深颦,却又空唱雨淋铃。
她心里沉沉的,颤着声抽咽起来,“我早就不怨你了,怨你有用么?前尘往事过去便过去了,还有什么可回头的?若非如你这般谏诤,或许他就得遭殃,若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悔断肠子也是白搭。你对他是真心诚意的好,所以我不怨你。种其因必其果,今儿受的这些罪,只当是为他受的,亦是为着我当初的偏失妄念赎罪了。”曹寅心里有说不清的难过,彼此说开了便有了难得真情流露,也算是拉进了距离。
御前办差须得利落,有很多派了上差的私密工夫,首当其冲便不能随意逾越,他是旗兵,听命于朝,效忠于皇是他的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