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羽踉跄地退后两步,平静的眸光中倒映出葛八横眉竖目咆哮的凶相,这才深悟可能真把里头那位花娘头子得罪坏了。
她这次单枪匹马,全靠的一张胡说八道的嘴,又仗着平日清冷少言的形象迷惑对手,竟闯出一副所向披靡的局面。
林羽从始至终端着矜持的架子,内心却揣着点小得意,自诩在诡辩和噎人方面似乎攀登上了一座不胜寒的高峰。
潘清儿方才当众气急败坏,那副柔媚的五官简直快要扭曲,这番真情实感不太像是诓骗人了。
林羽此行目的本就是探探虚实,并非拖住人拖住时间。
因为打一开始,按照庄大刺史推测,潘清儿更像隐匿过往,稳抓稳打一步一个脚印才走到今日这样的位置。
她是个连“与官谋皮”这种寻常事都想藏着掖着的人,是个定情信物宁愿守在旁人手里的人,说这算谨慎么?着实托大了。
济阳城这种出门走不过两柱香就能打个来回的小地方,若真是潘清儿常年养着这群谍报杀手,却还要人家自行解决温饱及身份来执行潜伏,委实吃饱了撑得了。
结论既定。
林羽这般寻思着,淡然站稳,拍拍裙摆上不存在的灰尘,环视楼外围了两圈的好事人群。
诸人兴致盎然,或交头接耳,或指指点点,他们神情里不约而同浮漫着林羽十分熟悉的热烈,看来今日这一役,要稳坐明日饭后杂谈了。
在济阳城人看来,这不仅仅是两个女人之间的舌枪唇剑,而更像是旖旎阁与林家客栈终成对峙之势所释放的信号。
大家茶余饭后太缺乏乐趣了。着实来说,是林家客栈低调得太过神秘了,而旖旎阁则张扬得如巍峨巨峰。
在他们亲爱父母官庄大刺史眼中,一个手心,一个手背,皆是济阳城税收“财富密码”,诸君太乐得看争宠戏码了。
众人为优雅清冷又小获胜利的林大娘子自动两分让出一条通道,林羽施施然走了上去。
离那所莺巢燕垒渐行渐远,林羽步伐越是轻松闲缓,暗处的哨子已给庄清舟报信去了,他曾说雨停即是决战,今夜看来又将不眠。
雨后的夜幕,有星空有月钩,走在一条夜市街道,风中弥散着各种花香肉香脂粉香的人间烟火气,她拢了拢身上的轻袄披风,觉得方才立于场中的惊险恍如身在两重人间。
阿乙会安然回来的吧。
阿甲能放心安睡的吧。
钦差应无人敢动分毫的吧。
半条命的神棍,大约无缘再见的吧。
林羽神游天外,回想月前的林家客栈,与今日的林家客栈,回想初来时收放自如的自己,与如今瞻前顾后的自己。
她不讨厌甚至愉悦接纳现在这副模样。
她在此,遭遇了此前从未经历过的事,遇到了此前从未遇到过的人。林羽惊奇地发现,自己的心意绝大多数时候竟是由衷真切的,比前半生所有的遭遇和遇见加起来都要实诚。
那些在这片土地上生发过的热情、善意、不忍、相惜和相信,林羽至此不悔。
她是个曾经拥有过、失去过,却没有复得的人。
她是个曾经沉湎于痛苦又自食其力地重新挣扎出泥潭的人。
她是个,曾经并不懂珍惜的人。
在济阳城这些年,且近乎在月余这些日子,林羽似乎重新找到了圆满。
因无法复得学会守护当下,因沉湎痛苦学会面对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