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泪痕
沈霜沐会心一笑,识趣地没再追问下去。他将扇子收拢,话锋一转,道:“这下可要恭喜你了。”
徐京墨微怔,片刻后反问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何来‘恭喜’二字?”
“徐相你是查明真相,但同时也将李德海一党拔除——李德海再不成气候,到底手里握着先皇留下来的羽林军。羽林军护卫皇宫,卧榻之侧,又岂容他人酣睡?徐相你这回可谓一石二鸟,整治了裴修这一派贪官不说,还助陛下拿回了羽林军,如此一来,陛下心里感念你,自然会更加倚重你。”
沈霜沐看着徐京墨脸色微变,连忙说道:“不过徐相如今也是群臣的中流砥柱,陛下年纪尚轻,不倚重你又能倚重谁呢?你瞧瞧,又是我多嘴了!”
徐京墨垂下眼,玉质的笏板抵进掌心,许久才再次开口:“你刚说要邀我共饮,择日不如撞日,沈大人今日可还忙吗?”
“不忙不忙,只要是徐相想来,沈某随时恭迎。”
沈霜沐顿了一顿,“不过这酒可是我亲戚家埋了足有十年的好酒,素闻徐相是个阔气之人,想来应该不会白占沈某便宜吧?”
徐京墨冷冷地乜了沈霜沐一眼,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说吧,你想要什么?”
“徐兄。”
徐京墨左眼皮跳了一跳,心道,这时候开始叫“徐兄”了,又是你沈霜沐变着法耍嘴皮子的时候了。
这些年相处下来,沈霜沐对分寸拿捏得还是很到位的。他递出那柄扇子,在徐京墨眼前晃了一晃:“我这扇子是特地找人做的,只是这扇面空空,着实有些不成样子,我想着若是上头能有徐兄你的墨宝,那岂不是美哉?”
徐京墨的书画师承大家,后来逐渐形成了独有的风格,引来不少人竞相临摹。他的字疏狂洒脱,却不失风骨。丹青也是描得好的,不论人还是物,徐京墨的画都栩栩如生,别有一番风韵。但徐京墨一懒得动笔,二他不靠这些做营生,所以在市流通的字画极少,真品可以称得上是一幅千金了。
“你要写什么?”
“就写风流沈郎吧?”
沈霜沐仍是那副笑嘻嘻的模样,他微微歪头,思考了片刻,又认真地道,“要不写潇洒沈郎也是极好的。”
徐京墨眼角抽了抽,费了很大力气才抑制住掉头就走的冲动,他接过扇子,叹了口气道:“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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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谙觉得自己大概是被徐京墨下了蛊,要不就是得了失心疯,不然这两条腿怎么就是这么不听使唤,清晨刚被徐京墨毫不留情地折了颜面,夜里还这样巴巴地跑来,像是条不长记性的狗一样。
不过他也确实是有些担心徐京墨的,上朝时他看徐京墨脸色发白,显然是气血不足的模样,下了朝他便召了个御医,将坤泽雨露期的事一一问了个遍,这才知道雨露期若是久久不疏,对于坤泽来说还是有危险的。
这一问,心里就搁不下了,一整日他脑子里都是这件事,奏折没看多少,还手误批错了两个,干脆就扔下了折子,沿着密道过来打算亲自过来看看。
萧谙踏进徐府的时候,正撞见容音端着碗黑乎乎的东西,低着头走得飞快。他伸手在容音面前一拦,问道:“容音,你家主子呢?”
容音对萧谙出现在徐府这事儿,已经是见怪不怪了,她福身行了个礼,说道:“回陛下,相爷在小祠堂。”
徐府中是有两个祠堂的,分别坐落在东西两地。东面的是徐府原本的祠堂,里面供奉着徐府的列祖列宗,徐京墨父亲的牌位也摆在那里。在府中与徐家祠堂相隔最远的便是西边的小祠堂,这是徐京墨成为新一任家主后命人新造的,里面只供奉着他生母的牌位,平日里不许任何人进出,徐京墨若是有了烦心事,便会一个人进去待着。仆人们为了好区分,便以大、小祠堂来指代二者。
“哦。”
萧谙抬了抬下巴,又问,“你手里的是什么?”
“这……这是醒酒汤。”
萧谙面色立即就沉了下来,他冷笑着质问道:“醒酒汤?你们好大的胆子!朕不是说过,不许他再喝酒吗?”
容音端着碗,跪在萧谙面前,不疾不徐地将事情娓娓道来:“相爷今日是坐着沈府的马车回来的,应是在沈太尉处喝了酒,回来时便醉得厉害,独自进了小祠堂,还不许下人们进去。主子如果这样入睡,弄不好明儿个要闹头疼,我便去熬了碗醒酒汤,想着送过去。”
“这汤给朕吧,你先退下。”
“是。”
萧谙来过徐府太多次,无须找人带路,他便轻车熟路地到了小祠堂门前。萧谙伸手敲了两下门,刚要说话,就听缝隙间传来徐京墨沙哑的声音:“容音吗?你放在门外就成了,我待会儿就喝。”
萧谙不答话,只推门入屋,门扉被他推开,清风吹入,将屋中唯一一点烛光拨弄得颤颤乱摇。
“不是说了叫你放在外面……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