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小弦握住杨散的手替他修剪指甲,瘦削的指节上凸起青白色,一片触目惊心。她慢慢摸着指腹下的罗圈纹,说:“你醒吧,杨散这个身份需要你,同样也很优秀。”五月锦带花开,杨散醒了过来,一双眼睛里静如清潭,没了明光,并且不说话。沙小弦解开病服扣子,对他说:“抬手。”他抬手,任由她用热毛巾擦净皮肤上新生的角质。“喝水。”他拿过杯子慢慢喝完温开水。“吃饭。”命令已下,他却没有动。沙小弦架起小餐桌,敲敲塑胶板说:“吃饱了我们出去散步。”他还是没动,木着苍白的脸,凌乱着漆黑的发丝,浑身上下的僵硬有增无减。沙小弦抓住木勺,吹吹黑米鸡蛋粥面,递到他嘴边。杨散拒不开口,她盯着他泛出清冷色的脸颊,看了又看:“哟,你生什么气?——不吃饿死你。”转过勺子自己吃了下去。僵持了近一个星期,杨散行动如常,生活能自理。有天沙小弦外出归来,小皮告诉他杨散去了底下花园,对着落日站了大半个小时。锦带迎着红日翩跹盛开,残阳如血,他的身子站在光晕里,拖成了一道长长的影子。非常地清瘦。就好像病服上的蓝色条纹没了载体,就这样飘荡在空气中。沙小弦走过去替他披上半厚风衣,他不做反应,她又说:“你想开口说话了吗?”杨散随即走到长椅旁坐下。沙小弦把他拉起来,先脱下卫衣折垫在座位上,才说:“坐吧。”夕阳下的花园很安静,两人并排看着长亭落日。岑寂许久,杨散对着面前空气,僵硬地说了句:“你和李铭远发展到了什么程度?”沙小弦挥手赶开一只嗡嗡嗡的小蜜蜂:“……很亲密。”他又不说话了,半身变得像雕塑连根而坐。她适宜地没开口,他沉声迸出两句:“你就这样爱他?爱到送出身子?”“是的。”空气里只剩下晚风清凉。杨散沉默了很半天,才微微低下惨白的脸:“那你还回来?”沙小弦笑了笑:“不是顾翊骗我回来的吗?瞒住所有人,造成你被重创的假象?”“你知道?”“我查看过你的伤痕。”当时他正在昏迷,皮肤上只是带了淤青,非红肿,肋骨也没断。她用手摸过他胸腔,马上明白了顾翊的诡计:趁他昏迷时做文章,反正体质弱,别人根本不关心这伤势是打的还是病的。——却落下受她拖累的口实,逼迫她离开新加坡,参加不了婚宴。杨散闭上眼睛:“我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清醒的时候少,你别怪顾先生。”沙小弦“嗯”了声。“你恨我吗?”他迟疑地问。“不恨。谁不是为了自己活着?就你要听命于我。”她的神色很平静,语气里也没无奈或者得意,就平铺直叙:“你快点好起来,让周围人都安下心来,这才是正道。”杨散侧影寂寥:“我只是你的责任吗?”沙小弦认真地想了想:“好像是的。接近你的时候觉得你比亲人多一点,比李铭远少一些。”他忍不住摸摸她头发,叹口气:“沙宝,你说次真话真残酷,从来不屑我的感受。”她坐着没动,只转头说:“痛痛就好了,习惯成自然。”杨散的眼睛一片幽深,渐起波纹。他抿住嘴仔细浏览她的脸,从眉尖到耳角,颤抖的眼神仿似在鉴赏一品瓷器。“你知道我性格,爱把持事情的发展,从来不松手。但我看到你对我的态度,就忍痛退居到二线,放你走出去一段时间。我仔细研究过李铭远,他的兴趣爱好我都了如指掌,所以他急时我就退,他严时我就松,总盼着你能体会我的不同,念旧情再回到我身边,可是现在看来,不管李铭远做了什么,你都会死心塌地跟着他。”面对杨散苦涩的眼睛,沙小弦还是微微一笑,适宜地不接话。他指着一株玫瑰说:“你就像长在我手心的花。我精心陪护几年,一心等着你开放,没想到半路被人摘去了,只留给我带血的刺儿。”“不甘心?”沙小弦问。他迎上残光晚霞,沉声回答:“他爱得不够深,我真的不想输给这样的男人。”她敛起眉间:“你怎么能断定李铭远不……好?”杨散抬起瘦长手指,扳住她下巴,冷冷说:“让你经常对着动漫发呆的男人,会好得起来?”类似卧室的病房里正播放着《越狱兔》,风靡全球的动画片。沙小弦坐在沙发里安静地看,房门突然被推开,一批正装肃然的政府幕僚走进来。杨散停下穿外套的手,转身问他们:“怎么样了?”沙小弦按熄屏幕要起身。杨散抚平领带及衬衣前襟,站在她身边又说:“你看你的。”那几个政客欠身说:“第二轮投票结果已经出来了,杨司长人气较高,有望出任对外基金投资团的主席。”杨散和他们一一握手:“辛苦你们了。”“等会有媒体来采访。”秘书翻开议程报告。杨散拉起沙小弦的手,低声说:“你和我一起上镜头。”沙小弦站着不动,好不容易挪过看电视的眼睛,问:“干什么?”众人先安静退出病房,杨散微微一笑:“我想让你站在众人面前,让我骄傲地称你为‘我太太’。”沙小弦连忙挣脱手,冷声说:“你也开始耍赖?”他只笑不答。她抬起眼皮子:“我只能胜任照顾你的角色,充当其余的绯闻八卦免谈。”杨散交握双手,微微一顿:“中间你跑了大半年,外面一直询问我两什么时候结婚。”她丢开遥控器,挥挥手:“你告诉他们这不可能。”他还是神色不惊:“你至少要配合我维持表面。”投票三期决议随后才能定夺,在中国,政客的致命伤往往是性丑闻或是家庭不合。沙小弦对上他沉静的眼睛,沙沙说:“你就掐住了我的软肋是吧?”“是的。”他不否认,“公布在华人网上,让我看看李铭远的反应。”“凭什么要看他的反应?”杨散安静看了她几秒,才回答:“文叔去世前将你完全交给了我,我是你名义上的老公。你想从我身边跑回他身边,必须先过我这一关。”晚上,国际华人网站公布了采访照片,还配上相关新闻,其中有一张图片是杨散紧紧牵住沙小弦的手接受记者采访,两人衣着相搭,气质恍若高雅士族。文字清清楚楚表示:北区财政司司长携未婚妻出席活动仪式,声称今年底两人将举行婚礼。沙小弦坐在电脑前一遍遍刷新海外论坛,翻查留言。署名为“补丁”的游客说:本人纯属看着美女养眼,特地路过一次。楼下续字:哪个美女?补丁:哥们别眼馋,她长得像我灭绝师父。沙小弦手指一动,飞快打字:小丁?补丁给出个惊讶的大花脸:四楼别扒我马甲啊!师父很黄很暴力。过了会,自称“金元宝”的五楼留言:你们是中国人吧?补丁:你又是谁?金元宝:新加坡的小美,你说的美女我认识。沙小弦撑住脸颊看着他们打字,准备关掉版块。小美天真地发了一顿牢骚,言谈虽不涉及人身攻击,但对杨司长的婚礼颇多微词。化身为“补丁”的丁子健笑:你吃什么干醋?不怕我们掐你?小美奋进:犯我小舅舅威严者,一律杀无赦!补丁:莫名其妙!沙小弦好笑地点了右上角叉叉。杨散工作归来,臂弯里挂着西服外套。他直接走进书房,站在桌边说:“十二点了,怎么还不休息?”沙小弦笑着回答:“好。”杨散躬身看了看:“看到了什么这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