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恶抵触之下,他只会选择逃避,或驱离,唯独不会像现在这般,不小心半只脚踏进去,便一发不可收拾……萧让尘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显然,他对她是有着好感的。这种好感不同于假老实。有些人一辈子没见过花,乍然与芍药碰面,立刻坠入爱河。他不是喜欢芍药,而是喜欢花。无关哪朵,也可能是每一朵。而还有些人阅览千红百艳,见识过牡丹的国色,远观过梅兰的气节,甚至砖缝里延伸出野花的肆意……世间姹紫嫣红,于他来说不过同一抹颜色。他没兴趣去观赏嗅香,同样也不会攀折任何一朵。直到遇见了独属于他的那支海棠……或许在别人眼里,它堪堪如此,但放入情有独钟的人眼中,它远比牡丹明媚,比清荷俏丽,满园的姝艳与之相比都将黯然失色。他喜欢的不是花,他喜欢的只有海棠,仅此而已。可即便心知肚明,无奈此人向来口是心非。他在伸手接过木碗的时候,还是下意识错开了与她相视的目光,偏过头,不自在地轻咳了咳。两人就那么相对而坐,短暂的没有过多言谈,各自捧着热乎乎的酒酿小圆子。眼下深秋,夜里的凛气到达鼎盛,手脚曝露在外,冻得冰凉。宋辞将掌心覆在木碗之外,感受着由纹路向外涌动的热意。她暖着手,装作若无其事地暗中打量起对方。如果说陆行川一身侠气,不拘小节,那萧让尘则是完全不同的类型。他气定神闲漫不经心,无论何时何地都能保持着高贵优雅。只是那股优雅并不阴柔,而是平淡如水般自然的流露。美人做什么都有他的道理,同样,做什么也都是好看的。时至如今,宋辞算是彻底理解了系统里自己的那些粉丝。几日前她不小心发出去的那个视频,连实质性内容都没有,反响竟比她用心录制剪辑的要好上几倍不止。宋辞在感到心里不平衡的同时,也捉住了赚下饭币的商机。她是良心商家没错,她有素质有涵养有底线……但还没清高到傻气的地步。就像之前说的,自己一没偷二没抢,只是粉丝们爱看他,甘愿为他的美色买单。那她给他做点吃的,顺手录制下来,无论是他还是宋辞自己,再或是粉丝,对谁都没有坏处。毕竟经历过前些天的资金链断条,由系统兑换的几种原料缺失,她的摊位差点面临倒闭。后来还是那场阴差阳错救了她,说起来她不光要感谢粉丝,还要感谢萧让尘。尝到了帅哥红利,下饭币翻着番儿的往上涨,以后真的很难心如止水的赚普通打赏……于是,宋辞再次将贪婪的小手伸向他,悄无声息地开启了录制。只是录着录着,她发现画面里的萧让尘久久没有动作。“嗯?”她不禁下意识歪了歪头,疑惑的样子像只毛茸茸的幼兔。“为什么不尝呢?不喜欢吗?”萧让尘回过神,犹豫片刻,才轻声开口问道:“不,我只是在想,上次来时吃过的,会让唇舌灼热的那种面,这次还有吗……”“你说油泼面吗?”宋辞摇摇头,略显遗憾:“自从将时辰改到晚上,我便不带那么多面类的原料了。若是来的早些,兴许还能赶上,可惜现在太晚了,已经卖光了。”“怎么?你喜欢那个?”萧让尘似乎有些失落,但脸上倒没表露的太过明显,顺着她的话茬夸赞:“是啊,它的味道很特殊,确实会让人感到上瘾。”每个精心烹制美食的厨娘,一定都是希望听到褒赞的。宋辞得到了认可,当即被雀跃占满了心头,笑笑,声音清脆婉转:“区区一碗面条,那还不简单!又不是龙肝凤髓天山雪莲!等你下次来的时候,记得提前知会我,别说一碗两碗,就算十碗,只要你喜欢,我这里管够!”萧让尘不着痕迹的松了口气,神情渐渐融化松缓,有了点和善的意味:“好,那我们一言为定。”要知道,他此次驾临东街寻她,包括前些日子搬来清晖镇,主要目的便是想治好自己的顽疾。在陆行川离开北境之前,两人曾细致探讨过,他们一致认为上次味觉的短暂恢复,是因为宋辞油泼面里的特殊食材。那东西过去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放入口中还会引起一阵灼辣。或许就是那猛烈的劲头,刺激到了他麻木的味蕾,从而勾起了味觉……虽说那次只恢复了没两个时辰,被陆行川拽回府邸后,再吃什么又是味同嚼蜡,但好在短暂的恢复让他看到了一丝曙光。反正卸任后无事可做,便把治病提上日程。以后隔三差五就来她这里吃面,久而久之总会治愈。哪怕这次突然到访,她无所准备,萧让尘也并不沮丧。宋辞爽朗敞亮,只要打好招呼,以后他掏银子她做生意,隔三差五来吃一碗面,应该算不得什么难事。一这样想通,萧让尘提着的一口淤气总算划开,整个人松弛了许多。而宋辞见他怔着,没进一步的动作,忧愁地压低下巴,一对剪水双瞳望着他,叹了口气:“诶,说到底,你还是不喜欢甜的吧?”“你若是喜欢辣的,我记好,下次你再来的时候,我一定做些合你口味的请你吃。”萧让尘抬起头,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没了台阶下。他的怪病不能宣扬,宋辞不知其中缘由,肯定会为他的一口未动的冷漠感到伤心。只是他素来食之无味,就算吃了几口,也品评不出一二,怕要平白糟践了雪白的年糕,晶莹的汤水,更辜负了小厨娘的心意与巧思。看宋辞沮丧的模样,为了安抚她,也是为了长远打算,萧让尘心底悲哀地叹了一声,一只手轻搭上碗的边缘,另一只手拿起汤匙。“又没有毒,只是不解其味罢了,这些年经历的还少吗?”“倘若尝后她问起,且当是自己词穷,只会一昧夸好吃,就算不抽丝剥茧说出特质,应该也不会很奇怪。”“好了,那就豁出去吧……”从未单独在陌生人面前用食的萧让尘,终于暗自下定狠心。他盛起半勺汤水,只见半透明中裹着点点桂花瓣,由于有糯米的加持,略显粘稠。萧让尘望着勺中,暗想:是甜的啊……印象中,他最喜欢甜的了。糖糕、蜜饯、果子、甜汤……但凡是蜜滋滋的,吃了会让人眯起眼睛开心笑起来的,他都喜欢。只不过那些,仅停留在他七八岁之前。幼时,他蹒跚着跟在家中下人身后,那些丫鬟小厮也才十岁出头,大家都很青涩,是贪玩喜甜的年纪。他们带着他,周围所有人都奉蜜糖甜食为神明,连一小块糖酥都能引发绝对的热潮。小孩子嘛,总是周遭即世界。身边的人全都喜甜,那么他就会认为,它人人都爱,是这世上最好的东西。于是方几岁大的幼孩,像只小仓鼠般敛收甜食,一股脑扎进去拔不出来,极度沉迷。分明只是小孩子的童真,可落入其父亲小公爷的眼里,却被视为不上进的表现。萧兆兴对萧让尘的教育,从来都是,苛刻,严厉,一丝不苟。小事会变为大事,大事会成为灭顶之灾,动不动便夹棍带棒跪祠堂。令人绝望的是,不止他父亲,整个家里他母亲,他祖父,他祖母,全部都是板着脸,以“对他寄予厚望”,去束缚他,压垮他。可以说萧让尘从小到大,像家境卓然的风光,尊贵受人敬重的优越,衣食住行尽是最顶级的享受,百般精通的细致培养……这些他一一领受。唯独亲情,甚乎其微。这意思倒也并非是没人宠爱他。祖父祖母,父亲母亲,没有一个不把他放在头顶上,当成眼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