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是把外套穿起来吧,不然会感冒。”裴问青用气声对我说。
我看他青涩的脸,几乎把他看得下意识移开视线,十八岁的裴问青面皮很薄,稍微看几眼就面红耳赤,连关心的话都要说的冠冕堂皇,生怕我不接受。
小心翼翼,却又偶尔放出一点试探的心思。
熟悉的上课铃打响时,周围的同学们才抬起头,我看不清他们的脸,每个人都罩在雾里。
李老师拿着卷子走上台,拿讲台上的教鞭敲了敲讲台,重响让所有人一颤,忙不迭翻箱倒柜找卷子,把东西放在桌上。
“祝叙乔。”她在教室里看了一圈,喊我的名字,朝我招招手。我压根找不到卷子,还是裴问青把他那份放在我的面前。
字迹端正清秀,阅卷老师会喜欢的风格。
“老师我在。”我拖长音应了她一声,她皱了皱眉:“说话不要懒懒散散,拿着卷子上来,你把答案报一下,第一到第九题都你来讲。”
她在刁难我,我这个脑子能讲什么?
这是个格外真实的梦境,我甚至能感受到裴问青的指尖擦过我时的温暖触感,看似平稳却有些乱了的呼吸声。
“去吧。”他把卷子塞到我手里,推了我一把。
我拿着卷子上台,李老师站在一旁写板书,我看着卷子上陌生的符号,声音却是自动从口中冒了出来:“acdbbcdca,并集交集这个不用讲了我直接跳过,不明白的翻教材看定义……”
黑板是两块推拉式的,另一边李老师写了第十题的板书,我拿起粉笔,在空的那一块上开始画图,暗红色的血从四棱锥的一点蔓延滚落,直至黑板底端,渗入金属外壳的缝隙之中。
脚下的地面消失,只剩空空荡荡的暗色。我回过头,所有人都消失了。
少年裴问青脸色苍白站在我身旁,手里拿着枯萎干巴的花,几乎只剩下茎。他的皮肤从指间开始腐烂,泛着黑色的暗红伤疤像一条游蛇,鼓动爬进他被割开的后颈。
他张开嘴,磕磕绊绊对我说:“花、掉了,花、掉了。”
强烈的失重感猛地席卷全身,我呛了一声,在惊恐中猛地睁开了眼睛。
手臂不自觉向旁边摸去,然而身侧的床铺冰冷,甚至没有人躺过的痕迹。
我嗅不到海桐花的气息,裴问青不在我的身边。
手机时间显示凌晨三点二十一分。
裴问青是一个作息很规律严苛的人,就算加班,加班时间也不会超过十一点,十二点之前必定会睡觉。
像这样凌晨三点还不睡的情况,发生在我身上不奇怪,发生在他身上就显得有些怪异。
我坐起身,小心翼翼下床。
客厅内有微弱的灯光透过卧室底下的门缝漏进来,我皱了皱眉,摸索着走到门边,蹑手蹑脚打开了门。
我不太清楚裴问青有什么必须要在半夜完成的事情,难道他眼底下的那些青黑都是因为这段时间大半夜不睡?
房间门被打开,然而裴问青没有任何反应,他似乎根本没注意到我的动作。
我眯着眼朝着光源走去,这才发现那缕微弱的光源来自那间上了锁的房间。
裴问青就在房间里。
我想避开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差劲的夜视能力与方向感让我对空间距离失去判断,等我发觉时,我已经看见了那个房间的全貌。
无数张照片成为这个房间的装饰物。
密密麻麻的照片铺满房间的每一寸空隙,从尽头开始,直到离门最近的我脚下,全部都是我的照片。
十八岁穿着校服在篮球场上投篮的祝叙乔,趴在课桌上昏昏欲睡的祝叙乔,坐在天台用习题册盖着脸的祝叙乔,得意洋洋的祝叙乔,生日会被起哄的祝叙乔……
那些被遗忘的青春岁月闪烁着光一路奔跑,最终戛然而止,沿着墙面坍塌,化作了十九岁、二十岁、二十一岁形销骨立的祝叙乔。
昏黄灯光下,祝叙乔死气沉沉的十九岁如同一场粘稠倾盆的黑雨,将十八岁的祝叙乔彻底吞食。
我听见心脏在耳边跳动,那面巨大的鼓被重重敲响,震耳欲聋。
二十八岁祝叙乔安静而沉默的睡颜被郑重其事放在黑板的正中央,黑板的另一端,是高考倒计时。
一切时间仿佛在这个房间里静止了。
十年里,祝叙乔所有挣扎存活的痕迹被逐一妥帖保存,以密不透风、铺天盖地的架势笼罩了所有满含哀痛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