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说汤伯汤妈妈暗暗忧心,亦珍进了内宅,回屋洗手擦脸,换了衣服后,便到母亲曹氏屋里。
“母亲!母亲!今朝女儿做的一笼屉松糕,统统都买完了。有客人一气就买了十几块回去!”亦珍在母亲跟前,总是极开心的。
“是么?我的珍姐儿真能干。”曹氏闻言,微笑起来。
亦珍靠在床头,挨着母亲坐下,细细看了看母亲的气色。因着近日仔细的调理,曹氏的脸色总算不再蜡黄,人也稍微胖了一点。这时松松绾了个髻,戴着综丝做的抹额,浅笑盈盈,依稀能窥见年轻时的美貌。
亦珍有时不免遗憾,自己的相貌并不肖似母亲,大抵像过世了的父亲多些。
“母亲今日觉得如何?可还头晕?胃口可还好?”亦珍连声问。
“好,娘一切都好。”曹氏惯是个报喜不报忧的,只管伸手将女儿鬓边的碎发轻轻掖到耳后去,“中午吃了一碗菠菜肉末粥,一张银芽卷饼。珍儿饿不饿?饿的话,汤妈妈还在厨上给你和招娣留着饼呢。”
亦珍笑嘻嘻的,“我不饿,先前在茶摊上,吃过两块松糕。娘教女儿做的点心果然好吃。明天娘亲再教我做一样,好不好?”
曹氏拧一拧女儿的鼻尖,“好。明儿娘再教你做一样。”
她如今的身体,已是强弩之末,再如何调理,也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而已。趁她还有精力,总要把自己所学所会,悉数教给珍姐儿。万一有一日她寿限到了,先走一步,也不怕女儿无所依傍。
亦珍不知母亲心中打算,仍笑着对曹氏讲起外头的见闻来:“……卖鸡鸭的笼子被两个惹猫逗狗的顽童打翻了,鸡鸭跑得满街都是,捉了半天,鸡倒是都捉了回去,鸭却跑掉了两只,遍寻不着。后来不知是谁说的,看见那两只鸭子自桥上跳到下头城河里去了。这哪里还寻得回来?”
“啊,这可如何是好?”曹氏望着眉飞色舞的亦珍,配合地轻呼一声。
“是呀,这可如何是好?那卖鸡鸭的贩子便堵在那两个调皮鬼家的门口,怎样都不肯走,无论如何要人家赔他两只鸭子的钱。”亦珍一双大眼忽闪忽闪,把当时的事说得活灵活现。
“最后可赔了他钱银?”
“自然是没有。那两个调皮鬼是祝屠户家的,平日也无人看管,最爱惹是生非,可是祝家娘子最是护短的,哪里会承认?卖鸡鸭的便说要去告官,过往的街坊邻居都能作证是她家的两个小子打翻了笼子,定要教县老爷狠狠地打那两个小子一顿。祝家娘子这才怕了,最后取了两挂猪肉给他,这才算了结。”
曹氏笑着取出帕子,擦了擦女儿额角上的细汗,“看了这桩事,你可学到什么?”
亦珍一愣。
曹氏温润一笑,握了女儿的手,“祝家娘子一开始是不是死不承认?声气比那苦主还高?”
亦珍点点头。那祝娘子的气焰,简直吓煞人,其形容之粗鄙,话本里讲的母老虎也不及她的十之一二。
“那为何最后又息事宁人,甘愿赔了两挂猪肉出来?”曹氏提点女儿。
“那是因为……”亦珍恍然大悟地望向母亲,“那是因为卖鸡鸭的贩子要将此事告官,狠狠地打她家两个小子……”
曹氏微笑。人活一世,平平安安,那是再好也没有的了。可是若真的遇见泼皮无赖,也并不是惟有束手挨欺的。只不过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鸡鸭贩子若真去告了官,最后只怕两厢都得不着好去。
这样的人情世故,还是今后徐徐讲与珍姐儿罢,不急于一时。
“你一早起来忙到现在,赶紧回屋歇息一会儿,别累着了。”曹氏笑意嫣然,“等晚上,再给娘讲讲今朝在外头的见闻。”
“嗯!”亦珍站起身来,规规矩矩地向曹氏行礼后,这才退出正房,回自己屋里去了。
汤妈妈这才上前来,斟了茶水端给夫人。
曹氏洇了洇喉咙,将茶盏交回汤妈妈手里,“汤家的,有什么事,便说罢。”
汤妈妈便压低了声音,把汤伯所说的,一五一十,悉数讲给曹氏听了。
曹氏半躺半靠在床上,静静听汤妈妈将事情前后经过讲了一遍,微微蹙眉问:“汤伯可瞧真了?”
“说是没有十成把握,可是也瞧出七、八分来了。”汤妈妈不敢大意。
曹氏沉吟不语。
吾家有女初长成呵。
她的珍姐儿,温朗体贴,知书达理,是个再好没有的,是她的心头肉,眼中宝,许给哪家她都舍不得。然而她万万没有留女儿在身边一辈子的道理。
曹氏望着自己搭在被子上的双手。
她一直打算着,等女儿及笄以后,给她说一个好婆家,不必大富大贵,只消人员简单,翁姑慈善,邻里和睦,珍姐儿嫁过去不用受叔伯姑嫂所辖,小日子能和美顺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