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大学后,方笑宜放假回家,周彦也见过几次,但都没有这一次变化大。两年没见,已然出落成大姑娘了。虽然依旧是白皙干净的长相,但头发长了,眉眼中也多了丝媚气,还有坚定。临危不乱的样子,是周彦从未见过的方笑宜。周彦悲伤的神色稍霁,露出了点点欣慰。“笑笑长大了,能独当一面了。”徐家奕也望着方笑宜走下楼的方向,心里想的确实另外的事情。方笑宜买了吃的回来,徐大明醒了。谁也顾不上吃了,全都围在病床前,周彦一个忍不住,又哭了。徐大明头发没了,应该是手术前,防止手术过程中发生紧急情况需要开颅,医生给做了备皮。他看起来很虚弱,脸色惨白,身上插了好多管子,奄奄一息的躺在那,只是眼睛掀开了一条缝儿。他缓缓转动眼球,把屋里的人看了一圈。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方笑宜觉得他隐隐约约笑了笑,然后又昏睡过去了。医生也赶到了,表示徐大明能自主苏醒,那就是脱离了生命危险。但从目前的情况看,无法判断脑损伤的程度,也就是说,会有什么样的后遗症,还不好说。可周彦压根就没把后遗症的事情放在心上。听医生说没有了生命危险,她提着的一口气松了下来,脱力一般,直接从病床边滑到了地上。“人在就好,人在就好……”那份劫后余生的庆幸,让方笑宜的脑海里,一下子闪念了小时候的一幕。那时她刚来方家没多久,不知道在幼儿园感染了什么细菌病毒之类的,总之发烧了,没什么缓冲,温度一路飙到了四十多度。半夜,方军平到街上拦车,翟晓敏把方笑安托付给了邻居,抱着她,一路往医院赶。就是在去医院的路上,方笑宜高烧惊厥了。高烧惊厥一般是遗传性的,翟晓敏和方军平都没有这个家族史,看到怀里的方笑宜翻白眼,身体僵直,嘴巴不停抽搐着流口水,吓得快死了。翟晓敏本能地把手指伸到方笑宜嘴里,怕方笑宜抽搐的过程中咬断舌头,哭喊着催师傅开快一点。而惊厥中的方笑宜,虽然意识模糊了,但能想起翟晓敏那一晚的哭声,凄惨得近乎哀嚎。到了医院抢救,医生给打了镇静剂和退烧药,她就和现在的徐大明一样,昏睡过去了。再醒来,已经是24小时之后了。意识还不清楚,但方笑宜隐隐约约能听见声音,医生应该是说了什么脑损伤,方笑宜感觉被人抱得死紧,耳边不停传来翟晓敏的喃喃自语。“只要孩子活着,只要孩子活着……”如今,她无比确信,那个瞬间,她是方笑宜。不是守护方笑安的姐姐,不是从孤儿院领养的幸运儿,只是他们的孩子,方笑宜。一下子,方笑宜眼泪躺了满脸。徐家奕劝了好半天,才把周彦送回家——徐大明已经脱离危险了,奶奶还一个人在家,实在不放心。回家把周彦安顿好,他又折回了医院,在走廊的尽头找到了方笑宜。冬日的月光洒下来,清冷透白,在她周身镀了一圈银白色的光。明明很美,却看得徐家奕眼眶发热。他二话没说,上前把人拥进了怀里。两个人谁都没说话,就这样抱着,呼吸相闻。“徐家奕,我后悔了。”方笑宜整个脸埋在他怀里,声音听起来瓮声瓮气的。没头没尾的一句,但他听懂了。“等天亮了,送你回去。”要说松城过年最热闹的三天,那就是除夕、初一和初五了。一早上五点多,就有人家在放鞭炮。初五迎财神,按照松城当地的习俗,早饭得吃饺子。外面鞭炮炸个不停,楼上饺子馅剁得梆梆响,翟晓敏不想醒来都不行。不情愿地翻身下床,简单洗了把脸。也不知道是家里冷清的原因,还是暖气烧得不好,今年冬天屋子里格外冷。随手抓了件开襟毛衣,披在身上,随后打开了冰箱,冰箱里菜肉都有,但她懒得弄,初一没吃完的饺子,随便煎一下,对付对付得了——就他和方军平两个人的春节,实在提不起性质做饭。年三十儿晚上只做了四个菜,吃到现在还没吃完。饺子在油锅里霹雳吧啦煎着,油烟机呼呼作响。翟晓敏忽然想起了之前住的方军学校家属院的老房子。那个油烟机,响起来跟轰炸机似的,叶片还转得忽忽悠悠的,总感觉下一秒就要掉锅里了。但就在那样简陋的环境里,翟晓敏做过好多美食,那时候条件不太好,每次孩子们吃得狼吞虎咽,她和方军平都舍不得吃。如今搬进这个新房子,开火越来越少了,现在就她和方军平两个人在家,更是能不做饭就不做饭,随便对付对付,一顿饭就过去了。饺子煎好了,二十多个,刚好一盘。说实话两个人吃有点不太够,但就这样吧,早上也都吃不了多少。转身想喊方军平吃饭,却看到了站在门口,眼圈通红的方笑宜。翟晓敏一下子傻在原地。小时候过年,我和弟弟只顾着贪嘴吃零食,谁都不爱吃饺子。可你说过年的饺子必须吃,我俩就私下约定,我吃饺子馅儿,他吃饺子皮。后来长大了,不玩这种幼稚的游戏了,但我爱吃芹菜肉的,他爱吃三鲜的,咱们的饺子,永远都是两种馅分开包,各吃各的。再后来,离家上学,弟弟还能随时吃到家里的饺子,而我吃饺子的季节,只有冬夏了。即便如此,我在外面却从不吃饺子。吃饺子这件事,是回家必须经历的一份仪式感。吃了外面的饺子,不但不解馋,反而更想家了。我早就想家了。早就想你和爸爸了。但我总以为,要完成好多事,才可以回家——要把自己选择的人生活出精彩、要把自己从负罪里解救出来……却忘了,回家这件事,仅仅是吃顿饺子一样简单,仅此而已。我们总是质疑,自己得到的爱是否纯粹。却忘了,能单独为你包一种饺子的人,一定很爱你。“妈,我饿死了,这点饺子哪够吃。”方笑宜带着哽咽,嘴撅得老高。翟晓敏快步上前,理了理方笑宜因为静电飞起的碎发,眼中带泪,把姑娘抱在怀里。头搭在翟晓敏的肩上,方笑宜吸溜着标鼻涕,语气里透着心疼。“妈,还过年呢,咋能这么对付呢。”翟晓敏笑着,一下下拍着方笑宜的后背,“不对付,不对付。”“你回来了,就过年了。”馈赠与遗留把方笑宜送回家,徐家奕没敢耽搁,马不停蹄地回到了医院。又昏睡了一晚,徐大明再次苏醒了。这次比上次清醒的情况好多了,意识更清明,也认人了。人还戴着氧气面罩,嘴上没说,但看向徐家奕的那个眼神,徐家奕读懂了。“臭小子,还知道回家啊。”徐家奕顾不上和徐大明的父子情深,赶紧叫来医生检查。医生检查了四肢受支配程度,都正常,初步看也没有口歪眼斜的面相。但语言能力是否受限,要等患者再恢复看看,即便目前出现说话少、不成句的现象,也可能是术后体力不支导致的,不能就此判断。四肢活动正常,徐家奕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他无法想象,商场上骄傲了一辈子的徐大明,如果要拄着拐杖甚至坐轮椅、吃饭穿衣都要别人帮忙,会对他造成多大的伤害。“行啊你老徐,挺过一关啊”徐家奕坐在病床前,竖起大拇指,逗徐大明开心。谁知徐大明慢慢抬起左手,握成拳,冲着徐家奕动了动。徐家奕明白了,他要和他碰拳。这是篮球比赛里,他和队友经常会用的庆祝动作,通常他们打了一个巧妙的配合,成功得分,就会碰拳庆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