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桦思索了片刻,留意到杨一墨尽力全神贯注的注视,说:&ldo;事情发展得有些复杂。那四个人确实都无意识地按着你的剧本,因为心怀对笑面人的痛恨,都对你进行了……宣泄。&rdo;沈桦措辞很小心,但杨一墨鼓励他继续说下去,&ldo;你这身伤也证明了这一点。在我的诱导下,他们都以为你已经死了,也就是他们心中的笑面人已经死了。接着我就带着他们去做了所谓的不在场证明,然后让他们在酒吧那里等,等到四人中其中一人按耐不住,露出马脚。&rdo;
&ldo;没错,我设定的剧本就到这里。接下来呢?&rdo;
&ldo;可问题就在于,四个人都露出了马脚。&rdo;
杨一墨原先还靠在升起来的床头上,一听这话就立马身子前倾过去,眉头渐渐皱了起来。他问,&ldo;你说的四个人都露出了马脚,是怎么回事?难道四个人都是?&rdo;
沈桦摇了摇头,&ldo;我也不清楚。最开始是雷诺,在去酒吧的路上就质疑我的身份,认为我想要把他们都带到警察局供出来。他觉得有内奸,这所谓不在场证明根本就是鬼扯。接着张美美忽然失控,想往回跑,跑往桦枫湖的方向。还差点被一辆校巡逻车撞到。&rdo;
&ldo;人没事吧?&rdo;
&ldo;没事,我及时拉住了她。&rdo;
&ldo;好,继续说。&rdo;
&ldo;接着在酒吧包厢里,我一直等着你说的笑面人的短信。当时武巧巧和肖文颜去洗手间了,而我,张美美和雷诺在包厢里等着,气氛就快要爆发的时候,短信来了。&rdo;说到这儿,沈桦把手机里的短信界面调了出来,递到杨一墨面前。杨一墨上下仔细看了一遍,点了点头。
&ldo;包厢里的三个人都收到了短信。不过事实应该是我们五个人都收到了短信。这很显然,这么有目的性、而且直接发给我们五个人,摆明了真正的笑面人就在我们五个之中,并且这短信里的内容,明显就是一种嘲讽。&rdo;
&ldo;嘲讽?&rdo;杨一墨并不像是在发问,而是无意识地重复。
&ldo;嘲讽我们的盲目与自大。因为在笑面人眼中,如今我们杀错了人,笑面人手上又多了一份控制我们的筹码。&rdo;沈桦解释道。这条短信就像是杀人游戏第二天天明时,上帝告知的游戏继续。只不过这里站在上帝视角的,是躲在阴暗处的杀手。
&ldo;嗯,我明白。继续说吧。&rdo;
&ldo;收到短信后,我就意识到该离开了,虽然我一时还理不清头绪,可继续把他们控制在包厢里恐怕是不可能的了。可我们三人刚出门,刚从洗手间回来的肖文颜就用力扇了我一巴掌。武巧巧则跟在后面,什么都没说,也没阻拦。&rdo;
杨一墨扬起了眉毛,&ldo;这又是什么情况?&rdo;
沈桦耸了耸肩,&ldo;我一开始也懵住了,毕竟在那种情况下,任何冲突都有可能暗示着什么,哪怕肖文颜平时就是这种见面就喜欢扇人巴掌的性格。&rdo;杨一墨&ldo;噗&rdo;地笑了出来,沈桦看到他这笑容,也轻松地笑了出来,继续说道,&ldo;小的时候她不就是以扇人巴掌出名的吗?那无人敢惹的肖大巴掌。&rdo;
杨一墨笑得更加乐不可支了。一时间,仿佛刚刚的紧张压抑气氛就这么消散在两人的笑声中。
笑了一会儿,杨一墨缓缓吐出一口气,如同快速扯下桌布一样,撤下了弯曲的嘴唇弧度和左侧脸酒窝,只剩一面严肃与坚硬。他问道,&ldo;接下来呢?她打完了你的巴掌之后?&rdo;
&ldo;之后啊,肖文颜就跑出去了,而剩下的我们四人就各自回到各自宿舍了。我偷偷走在后面,在确保他们都进了各自宿舍楼后,我就来医院找你了。&rdo;
杨一墨叹了口气,&ldo;真的吗?&rdo;
沈桦疑惑地轻微摆了摆头,像是要摆脱脑边缠绕的一只苍蝇,&ldo;怎么了?&rdo;苍蝇还没飞走。
杨一墨快速地看了眼沈桦因疑惑而眯起来的双眼,又低头看着自己那只几近变形的手掌,摇了摇头,靠回床头垫得高高的枕头中。沈桦仔细地观察着杨一墨的每一个小举动,视线自然也随着他的视线扫过那个变形肿胀的手掌。张美美甩得实在是用了狠劲,看样子他的小指和无名指都向着外翻,指节肿到如同套了一个大弹珠圆形指套,而此时杨一墨正一下一下地摸着让他痛楚的指节,痛感让他不自觉地颤抖,皱眉,却让他的眼神更加迷离,就像‐‐
嗑药了一般。
&ldo;我从没想到自己这么怕死,沈桦。&rdo;杨一墨低语道,好似念咒一般。沈桦从手指伤口和痛楚的联想中醒过来,发现杨一墨并没有看着他,而是望向窗外。此时距离天亮还有几个小时,这是医院的三楼,窗外依旧能看到道路两旁种的树的树冠。从窗口望去,黑黢黢一片渐渐分出夜色深浅,树冠顶部便显现了出来。顶端的几个枝头就像谨慎着踮脚跳舞的幼儿,风一过,便颤颤巍巍,摇摆不停。
杨一墨并没有像他往常一样,故弄玄虚地说了一句话,就不再说下去。这时应该是他回过头,用那双大而幽深的眼睛直直地望进对方的脑子里,撕碎一切阻碍他看清对方心思的伪装。沈桦如此想到,却发现杨一墨没回头。&ldo;这两个月,我没有睡过一次好觉。倒不全是因为笑面人。前一个月,是因为我自己。&rdo;杨一墨回过头了,沈桦迎上他的目光,却发现他注视的焦点依旧不在自己身上,&ldo;我不知道我该怎么走下去了。从小一直被推着走到现在,我才发现这条路是会走到底的。而我能活着的日子却没有到底。我一开始并没注意到这点,但我的情绪注意到了。它开始波动,揪着我的每一个细小错处撒泼:我又没有按时早睡,我又没有按时早起,我又没有完成我给自己制定的每天的计划,我又没有达到社交活动应有的成就。一点一点,我开始嫌弃我自己,讨厌我自己,憎恶我自己。现在我才明白,当时这样的情绪是源自何处。是因为恐惧。一路被推着向前的我尚且不够完美,又如何能独自铺好这条路的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