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万物生发,缠绵病榻多日的张遂铭病情似乎有所好转,他开始能够起床走动,还能调配手下将领抵抗红巾军的进攻。可是这种好转只是昙花一现,张遂铭的身体已是强弩之末,身体里积蓄过多的邪气彻底破坏他的阴阳平衡,当夏日来临,阳气外泄之时,他一病不起。
这一次没有奇迹发生,就在夏至当日,张遂铭一命呜呼,魂归西天。
据说,他死前还端着一碗百年老山参熬成的药汤,还没喝下去就手一歪,然而开始浑身抽搐,迅速陷入弥留,那碗据说能续命的药汤怎么都灌不进去。苏州全城的大夫都被抓来救命,而一直随侍张遂铭左右的松斋先生却忽然不见踪影。
张遂铭的小妾太多,儿子好几个,互相争权夺利,最后谁也没捞着好。唯一有可能继承的长子虽然已经二十多岁,成家生了孩子,可是张遂铭防着儿子□□,不让长子经手太多事务,以为自己养生得法,能长命百岁。谁知咽气如此之早,手下的将领个个握着重兵,谁也不服无任何建树的少主,于是内讧开始,割据渐成。
当张遂铭的力量不再拧成一股绳的时候,红巾军开始分而化之,挨个击破。于是在这年秋天,张遂铭的大本营苏州城终于落入燕昭之手。
在苏州陷落之前,张遂铭的大半地盘已经在红巾军掌控之中,剩余的地方只是强弩之末。故而虽然苏州城坚器利,易守难攻,可是却是不战而降,自愿打开城门以求活命。
故而当金栋带领一干精锐在苏州城中做例行巡视时,没有半点战乱的痕迹,一切都和平有序,对于这座城的平稳易主,苏州人没有表现出对旧主的留恋,当然对新主也谈不上欢迎。反正在这个乱世,一座城池数次更迭主人是很正常的事情,只要当权者不过度损害老百姓的利益,那也就无所谓了。
今日的巡视和以往一样平静,偶有小偷小摸,在金栋的精锐队的眼皮子底下发生,根本不算事。秋燥已经过去,太阳暖洋洋的让人想打哈欠,苏州的易主意味着张遂铭的势力被全盘吞并,剩下的只是打扫残余的小事,短暂的和平期来临,随主征战大半年的金栋也忍不住开始消极怠工。
日上中竿,走到人少的地方,金栋捂着嘴巴偷偷打了个哈欠,倦意上涌。就在这时,他听见旁边的茶楼里传来一阵激烈的争吵。
“不对不对,你这样不对,看我的!”
“起开!我来,你那手法别丢人现眼!”
“你行,你行的话有本事手下别死人啊!”
死人?金栋开始打架的眼皮猛地一睁,难道苏州城中出现了杀人事件?想起扬州那个突然发难杀人造反的魏重前,金栋心中一凛,生怕苏州也出现类似事件。他一手持剑,另一只手朝其他士兵做了个手势,于是数十名精锐沉着脸,轻手轻脚走入茶楼,向争吵处靠近。
店小二习惯性走近想要招呼客人,抬眼见是这么一大群士兵,顿时傻眼,金栋朝他做了一个不要声张的手势。小二呆呆点头,脚却情不自禁往门槛外踏,以便发现不好随时逃跑。
这个时候茶楼里几乎没有什么客人,仅靠眼睛,都很容易分辨出争吵声来自大堂左侧靠近窗户的一张大大的八仙桌,这可能是大堂最大的一张桌子,如今围满了人。这些人或坐或立都身着青袍,看着像文人,可是动作却很粗鲁,好几个人挽着袖子,一脚踏在圆墩上,另一手持白布和布帛一样的东西在比划。
还有的人激动地拿着一本书,翻开来指着上面的文字和旁边的人争辩。也有人互相交换着品鉴一个小盒子里装的黑色膏体,闻一下,用手捻捻,讨论一番,连连点头,或者皱眉批评。
这些人挺像乱世中常有的一种群体,就是书生。他们不事生产,每天就干一件自以为正事的正事——聚众议论朝廷,指点江山,挥斥方遒,到激愤处甚至拔出腰间佩剑砍断桌角以明志。当然,毁坏店家财产,最后是需要赔钱的。
如果真是这样一群人,金栋倒不担心了,正所谓书生造反,三年不成。
可是……
这群人看起来都老大不小,几乎都是中年以上,而且……长得都特别眼熟。
“那个站凳子上的,不是孙医官么?”金栋听见身后一个同袍在小声嘀咕。
“那个拿着书和别人吵架的,是李医官吧?”另一个同袍纳闷出声。
“那几个在闻什么膏体的,是张医官、刘三医官和刘四医官。”这回出声的这位同袍语气特别肯定,看来没少受伤。
这时候几个医官忽然走动几步,位置稍有变化,露出一个空隙。从金栋的角度恰好能看见被两层人群包围在中央,坐在八仙桌一角的女子。
“顾大夫!”金栋讶然出声。
他的音量足够那群争吵得不可开交的医官们纷纷回过头来,一张张赫然都是熟面孔,有认识金栋的医官热情开口:“金都尉,来喝茶啊?”
“不是……”金栋欲言又止,深感不好解释,转而道:“如今战事已歇,诸位都聚在茶楼做什么呢?”
“聊天呗!”众医官异口同声,给了金大都尉一个毫不负责的答案。
只有一个人从人群里奋力探出头来,声音软软地招呼他:“是金大哥呀,在巡城么?诸位大哥要不要来喝杯茶?”
“没空!没位置!”众医官再次众口一词,驳斥以上提议。
于是这个人只好乖乖“哦”了一声,沮丧地缩回去。她刚刚坐定,马上有医官拍拍她,指着桌上一根疑似假装是人腿的猪蹄,用小刀比划来比划去。金栋看到这里,有点儿看明白了,他趁着讨论的间隙插空,忙不迭地问顾朝歌:“顾姑娘,你在和诸位医官聊医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