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一般的沉寂中,所有人都垂首无语。
缓缓转动眼睛看着马前跪伏一地的军卒及侍卫,强行将心中怒火压了压,公孙度疾言厉色道:“做此等小儿女状若何?!伤者归营疗伤!余者撒开大网,沿途紧密追踪!”
“你,带一队人护送谦之回城救治!”公孙度指着腿上还插着弩箭的侍卫吩咐道。
然后红着眼睛凶狠地喝令:“那帮狗贼跑不远!传令!各营调度一半兵马,分路搜寻,隔断四面大小路径!不见人……某不归!”
言下之意,这一次倘若再无斩获,我便不回城了!而麾下军卒,你们自个掂量掂量!不见人,是何人?女公子,还是田韶,却并未直接言明。
鞍前马后,所有军卒侍卫皆齐声凛然应喏,各自站起身来,马步皆疾行而出,分成数队沿着大车奔逃的方向追踪而去。
夫余王子简位居垂头丧气,翻身上马后正欲随着汉军前去,却被太守公孙度叫住,语气稍缓了缓开口道:“贤侄还是跟随在某身边较为妥当。”
爱女下落不明,谦之又身负重伤,若是再折一个夫余王子,那就是真正的祸不单行!辽东大计且不论,夫余国反目为仇都在意料之中。
一片人喊马嘶、鸡飞狗跳之际,望平城内军马急切地纷沓出营,城内外乱成一锅粥。这时城南的官道上缓步行进着三骑外加一匹走骡,高旭等四人正并驾齐驱而来。
临近城门之际,北面那缕腾空而起的狼烟触目惊心,高旭与太史慈迅即对望一眼,彼此都陡然变色。
前几日与夫余王子发生一场拳脚殴斗之后,高旭愤然向南而行,一路板着面孔只顾埋头赶路,并无欣赏阳春三月处处美景的心思。
而何咎却与一位骑着大青骡的年迈医师远远缀在身后,那是高旭心中惦记王烈的病情,以三张上好的狼皮为代价,在望平县城内延请出诊的医术最佳之人。
驴骑后,马骑前,骡子骑在腰中间。老医师跨坐在走骡的背上随节奏左右晃荡着,尽管大青骡性情温和迈步平稳,数十里地下来老身子骨也是叫苦不迭。若不是为了几张狼皮能制成舒适保暖的厚垫软褥,缓解自己一双老寒腿冬日里熬受之苦,老医师无论如何也不会离开望平城,大老远走上那么一遭。
在春江水暖的辽水河畔,高旭终于见到了久别多日的恩师管宁,而邴原先生与太史慈,左右搀扶着病弱的王烈,也出现在草庐的树篱柴扉之外。
远远望见恩师领着众人迎出,高旭胸怀激荡之下促马扬鞭,还离着十余步外便轻盈地从马上飞跃而下,借着疾冲之势向前快速奔跑起来。
“启明!”“先生!”
虽只一面之缘,但却情深义重。烂泥铺一别之后高旭历经劫难,如今再会之时,彼此间皆难掩欣喜与激动。
管宁百感交集,望着劫后余生的爱徒,双手微微有些颤抖搀起高旭,上上下下不住打量着,原先面目稍显青涩的少年,此时稚气已消,高了几分却瘦了几分,整个人犹如屡受磨砺的环首长刀,锋芒已是脱鞘而出。然而举止间虽满面微笑极力掩饰,眉目中依然有一丝郁郁不散,令人望之不禁生出一言难尽的悱恻。
“如此就好,如此就好!”管宁不住地颔首,轻轻拍打高旭的肩头,既是对弟子的心痛,也是由衷的欣慰。冰消雪融,凛冬已过,如今高旭已重创痊愈,最危急的时刻也已安然度过,这便是眼下最值得庆幸之事。
太史慈眉开眼笑大步上前,二话不说举拳就冲着高旭肩窝子打去,却被高旭灵巧的避开,随即抬手与太史慈拳对拳互击了一下,“啪”的一声脆响,太史慈爽朗笑道:“还成,猫冬数月没有养废了!”
高旭恭敬地拜见精神渐好而面颊依旧瘦削苍白的王烈,心中怜惜不已,与当时身为长史的王烈在望平初见的那一幕恍若昨日,未及知天命的彦方先生此时看去便如老了十岁,所幸有一众深交故知在此悉心照料,否则在寒冬腊月里,都不知能否熬得过去。
“启明勿忧,我这身子骨还能抗,见到你也安然无恙,我心甚慰,估摸着又能多活几年!”王烈对此禁忌之言不以为意地说出口来,此时神采奕奕,竟果真有心疾顿消的趋势。
“嗯!现在大言不惭,前日夜里不知是谁,还哼哼唧唧让我帮着揉胸口来着!”邴原此时在身边插了一嘴,也向高旭隐约透露出彦方兄的身体隐疾尚在。
“此时无恙便好,心宽自然得福!”高旭笑着安慰道,能够离开辽东郡府,对于王烈而言,是福不是祸!
“你瞅瞅!还是幼安吾弟教导有方,这话说得听着就耳顺心安!”王烈哈哈笑着还不忘瞪了邴原一眼。
久别重逢的寒暄伤感与欢快并存,众人在含泪的欢笑中感慨嗟叹之时,说无恙道无恙,何咎何无恙姗姗来迟,总算是引着走骡上不住捶打老腰的医师,赶到了这俨然世外桃源般的耕读聚居之所。
此处聚居的百姓,大多为随同诸位中原名士前来避乱的各地流民,余下的三成皆为辽东各地慕名而来的黔首耕夫与寒门士子。逐渐的聚少成多,结庐为居,耕读不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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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春耕方始,百姓大多在附近田间地头劳作农忙,听闻大儒管宁的开山弟子高旭来此,而辽东幼虎高启明之名,早已于田间地头、村落庐舍间口口相传,于是邻里彼此呼唤着聚集了过来,皆为当面一睹传闻中的幼虎真容。
那传颂多日人尽皆知的“泥炉煮酒、赠戟结交、雪夜三诺、临别赋诗”等故事,更有管宁“违例冠字”,早已是朴实无华的百姓们喜闻乐见的佳话,加之少年后来的种种传奇经历,诸如单枪匹马大败马匪、为红颜一怒火烧燕回馆之类,不出意料地被添油加醋成了演义一般,茶余饭后为人所津津乐道,在三九酷寒、猫冬躲懒的日子里,不知被家家户户翻来覆去说了多少遍。
一向安然寂静远离尘世喧嚣的辽水河畔,此刻便人头涌动沸腾了起来。
方赶至此处还未喘过气来的何咎目瞪口呆地望着,方知高旭在此地有着如此好的人缘,如此高的声名,还有如此多的……大儒名士为师友。眼前几位大儒平日里每个名字都如雷贯耳,可如今来至身前,竟然又是没人引荐的遭遇,酸儒何咎再一次孤独无助地立在人群之外,神情恍惚地望着如众星捧月般的高旭。
“此时若是振臂一呼,便如山呼海啸般……”何咎正在憧憬幻想些有的没的,却被一脸豪爽笑意的太史慈大手一扯,直接拉进了欢乐的海洋……
是夜,无酒,无肉,无丝竹,惟有粗茶淡饭,却宾主皆大欢喜。
除了王烈体弱,在老医师把脉问诊之后昏昏睡去,其余人等,管宁师徒、邴原、太史慈、何咎,还有与高旭初次相见的邴原同郡好友刘政,皆默契相投地促膝长谈,秉烛不眠,直至东方既白。
如此盘亘几日后,高旭再度依依不舍辞别师友,相约一俟那恩怨了结,便携家人前来与众人相聚,静心耕读受教一段时日。
太史慈手提大枪,背负手戟,马鞍前后弓囊箭袋俱全,执意陪同高旭回返以为助力。面对子义所言:此战无我,便如白水煮豆、蘸雪吃瓜,高旭难得的词穷了一回。
既然婉拒不得便欣然接受,与太史子义并肩一战,正是今生求之不得的夙愿!
三马一骡风尘仆仆抵达望平城下时,正撞见城北那直冲天际的一束狼烟升起,高旭面色一紧低声怒骂:“狗贼终于出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