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芸向姜菀道:“姜阿姐,阿娘她腿骨折断,郎中叮嘱不能走动?,静养多日后才能痊愈。”姜菀缓缓矮下身,慢慢抚着裴绮的?膝头,那里绑着坚硬的?竹片,作为夹板固定着伤处。她忍住心底的?情?绪,问道:“这伤是阿叔打的?吗?”裴绮的?叹息如微风般拂过耳畔:“若不是他下这般狠手?,我也无?法顺利和?离。”姜菀转头看了眼店内,道:“进?来说吧。”她接过轮椅,推着裴绮从侧门进?了院子,寻了处避风的?地方停稳,又去倒了热茶来。裴绮捂住茶盏,待手?心热了一些,才缓缓道:“那日,还是因为陈年旧事?,他恼了,对我动?了手?。”“他起初只是打我巴掌,见?我反抗,便愈发用力。当?时在家?中阁楼上,我挣扎着想要逃出去,却被?他揪住了头发,用力按在地上。”她抬起头,灯火下姜菀看得?清楚,那原本光洁的?额头处有一道伤疤,眉骨下方也留下了伤痕,想来就是被?李洪制住时重重磕碰在地上留下的?。“芸儿听见?动?静,便赶过来护着我,他便迁怒于她,一脚踹了过去。我为了挡住芸儿,那一脚便踹在了我的?腿骨上。”裴绮指着膝盖下方,“我起身后,又被?他用力推搡,便从楼梯上滚了下去,摔断了腿。”这一席话让姜菀觉得?自己的?腿也隐隐作痛起来,裴绮的?语气却轻描淡写,仿佛在说旁人的?故事?。知芸咬着唇,眼底浮起泪花:“阿娘”裴绮按着腿部?的?伤处,淡淡笑道:“若不是这样重的?伤势,只怕我也没法这么顺利地与他和?离。所以啊,我一点也不后悔让自己遭这么一次罪。”“裴姨,你受苦了。”姜菀轻声道。裴绮低垂了头,睫毛下掩盖着的?眸子有些隐约泛红。她默了默,哽咽道:“其实这几日,我还是会时常梦见?未曾和?离时的?事?情?,梦见?他举起巴掌对着我。醒来的?时候便会满身冷汗,心仿佛要跳出来。”即使那些不堪的?回忆已成往事?,裴绮提及时还是会忍不住颤抖。姜菀伸手?按在她肩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有力:“裴姨,都过去了,往后不会再过这样的?日子了。”裴绮从袖中取出绢帕拭了拭眼角,勉强笑道:“是啊,我应该高兴。”“裴姨,你们如今住在哪里?”姜菀记得?裴绮说过,她娘家?已无?人。裴绮的?神色黯了黯,道:“我和?芸儿如今暂时住在一位手?帕交家?中,但那只是权宜之计,不好长期打扰,必得?想其他法子。衙门判了芸儿跟着我,我定然不能委屈了自己的?女儿。”裴绮握住知芸的?手?。知芸弯了腰,贴着母亲的?鬓发:“从今往后,我都会和?阿娘在一处。”裴绮道:“我会想法子先租赁一处屋子,待腿伤愈合后再寻一门活干。”她秀眉一蹙,叹道:“只是如今的?世道,想要寻一门能温饱的?活实在不易。我除了会些茶艺、会做些饭菜,便再没有其他可以傍身的?本事?了。”茶艺,厨艺姜菀心念一动?,道:“阿荔所在的?学堂这些日子正在招厨子,裴姨若是愿意的?话,大可一试。”裴绮一愣,眼底亮了亮,问道:“学堂在何?处?”姜菀将大致情?况说了一遍。裴绮听着她说姜荔已经在学堂念了许久的?书,眸底浮起一丝愧疚:“芸儿与阿荔差不多年岁,可她却没有读过一日的?书。到底还是我这个阿娘的?疏忽。”“阿娘别这么说,”知芸啜泣道,“对我来说,您就是最好的?阿娘。”姜菀劝慰道:“裴姨不必伤心,往后日久天长,一定会有机会的?。若是裴姨能应征上这松竹学堂的?厨子,阿芸也就能近水楼台先得?月,顺理成章去念书进?学了。”裴姨点点头,说道:“你说得?对,这桩差事?我一定要去试一试,就当?是为了芸儿。”她握住姜菀的?手?,柔声道:“阿菀,我虽无?十足把握能够入选,但还是谢谢你告诉我这件事?。”她吸了口?气,微微笑道:“这个时辰正是食肆供应晚食的?时候吧,我们就不打扰了。阿菀,你多保重,我们先告辞了。”知芸婉言谢过姜菀欲要帮忙推动?轮椅的?打算,坚持自己推着裴绮离开。姜菀送两人到了大路上,看着那个瘦弱的?小娘子咬紧牙关把轮椅推得?吃力却平稳,步伐坚定。月色下,母女二人相携相依着渐行渐远。姜菀有些慨叹。裴氏母女终于逃离了那样的?过去,拥有了全新的?生活。无?论日后如何?,今时今日都是值得?高兴的?。第二日晨起,时辰尚早,坊门尚未开,街道上也只有寥寥几人。姜菀便小心翼翼地握着蛋黄的?牵引绳,牵着它出来透透气。蛋黄东嗅嗅西嗅嗅,不紧不慢地在食肆门前的?空地上转悠着。姜菀一面控制着牵绳,一面抬手?掩唇打了个哈欠。反正四下无?人,她便悄悄阖了阖眼假寐。只是那眼皮一旦落下,便沉重得?犹如黏上了胶,滋生出绵绵不断的?睡意。一时间,姜菀的?双脚还在机械地行走着,神思却已经在梦境边缘徘徊了。牵绳的?另一端传来一股力道,蛋黄似乎又有些躁动?,惹得?姜菀蓦地清醒,紧了紧绳子的?同?时,耳畔倏然响起一声短促而有力的?唿哨声。这声音她睁大眼睛,却见?沈澹正对着蛋黄打了个手?势,并用声音指引着它半坐下,安静下来。她大为诧异,忍不住开口?道:“沈将军会训犬?”沈澹蹲身,伸手?轻轻抚着蛋黄的?毛发。奇怪的?是,一向对生人都会龇牙咧嘴的?蛋黄却破天荒地温顺了下来,乖乖地顺着他的?力道趴了下去,没有发出一声吠,与初次见?他时那凶巴巴的?模样相去甚远。他半仰着头,那双眼睛定定地注视着姜菀,回答道:“多年前,我也曾养过犬,因此略知一些训犬之道。”这样俯视的?角度,姜菀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眼底纯澈的?目光。她顿了顿,道:“原来如此。蛋黄从未在旁人面前这样乖顺。”“这么早,将军是要出门吗?”姜菀问道。沈澹站起身,掸平袍角的?褶皱,颔首道:“是。”他的?目光投向尚未完全明亮的?天色,缓声道:“我晨起醒得?早,索性便起身了。”两人说话间,已经有不少卖早食的?摊子开张了。那热气与香气飘了很远,姜菀禁不住也觉得?腹中饥饿了。她正要说什么,一转眼却见?沈澹一手?搭在腰腹处,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皱。那只骨节分明的?手?缓缓上移了些距离,最后落在胃部?。修长的?手?指抵着衣衫,似乎使了些力按压着。姜菀想起沈澹曾说坊内不少人都没有用早食的?习惯,又见?他这副情?状,心中浮起一个猜测。她出言道:“将军是否有要事?在身?”沈澹摇头,那脸色愈发有些不佳。他深吸了口?气,说道:“坊门快开了,在下先行一步——”话音未落,他的?眉头猛地一颤,额角瞬间渗出了冷汗,脚下也是不受控制地踉跄了一下。“将军没事?吧?”姜菀一惊,连忙上前,不假思索地扶住了他的?手?臂,见?他紧抿着唇,眉宇间都是强忍疼痛留下的?沟壑,身子大约是因为疼痛而微微弯着。姜菀扶着沈澹进?店坐下,又去倒了杯水。温热的?水抚过胃部?,沈澹眉头舒展了一些。片刻后,他缓过来了一些,脸色恢复了正常,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将军是有胃疾吗?”姜菀试探着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