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姆兹气不打一处来,但除了无奈还是无奈。他住在cuperto(库柏蒂诺),本是很幽静的所在,难得见人四下闲逛,如今他家附近常会出现一两个衣冠楚楚的无业游民,深情地望着他家房门,显然是盯梢的。他想着想着,难免心乱如麻,心乱如麻起来的时候,程序也写得乱如麻,断章残句,像恐怖分子的暗号,看得罗如萱头晕。
“你好用功啊!”安德鲁最近总往罗如萱的格子间里跑,找个工作相关的借口,和她聊天,今天大概实在找不到借口,索性不谈工作,直接开口聊天。“可怜的苏姗,听说你在给拉姆兹做测试?这是个很具挑战性的工作,我以前也给他做过测试,他写好了码,也许是太忙了,会忘了运行一下,就拿给人测,你要是发现了问题,和他讲,他又……他是个很有自尊的人。”
“你是说,和他讲,他不高兴?”罗如萱知道安德鲁喜欢绕着弯子说话,她读码已读得头晕,听他这样说话,晕得更厉害了,便明知故问。
安德鲁仍不肯明言,强辩说:“他不是不高兴,你知道的,他写过的码比我们吃过的饭都多……这句笑话是我以前一个中国女朋友教我的……”
安德鲁和罗如萱差不多大的年纪,在公司里已呆了两三年,因为学历一般,至今只是个底层的软件工程师。他长了张娃娃脸,乍一看,挺讨人喜欢,也许他知道自己的长相讨人喜欢,凡和人开口说话,无论对方是男是女,必将脸猛地凑上前来,仿佛知道搞电脑的近视眼多,要让对方看个尽兴。可惜那娃娃脸属于“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一凑近了,就现出娃娃长不出的粉刺和油脂头。当然,将脸凑近了还是为了显得亲近,他这样和女同事说话,女同事被他吐气如兰熏得难受,总会想法子巧妙地越避越远;男同事大大咧咧的多,脖子梗,不知回避,和他贴面说话,看上去亲热的了不得,于是便有风言风语,说他是同性恋。安德鲁倒真的更喜欢和男的在一起,从未听说过他有女朋友,也从没见他眼中对异性流露出任何渴慕之色。
罗如萱听说他有过中国女友,随口说:“是吗?”
安德鲁敏感心细,赛过许多红颜,忙将娃娃脸贴了上来说:“当然,当然,我知道,有谣言说我和男的比较好,这有些歪曲,这公司里本来就是男的多,我当然比较多的时候是和男的在一起。”
拉姆兹的程序码本来就不好看,如今安德鲁的娃娃脸又近在毫厘,罗如萱的双眼更疲累了。她说了句:“和男的要好也没关系啊。”又忙随手一指:“外面好像要下雨了。”就在安德鲁抬头寻窗户的时候,她将椅子往后挪了挪。罗如萱的格子间根本不靠窗,安德鲁踮着脚总算看到了一小片阴暗的天空。
“我的确有过一个中国女朋友……”那女孩子和安德鲁谈了几个月的恋爱,最终因为觉得安德鲁不像男孩子,一肚子怨气地和他分手了。“我们很谈得来的……我特别喜欢东方文化,比如风水啊,气功啊,王家卫的电影啊……”
隔壁格子间里的庞彼得忍不住了,扬声道:“你能不能喜欢点更科学、更健康的东方文化?”
安德鲁奇道:“这些东西不好吗?我还喜欢瑜珈,瑜珈总是好的吧?前一阵子说是要裁员,我正巧睡不好觉,当然这和裁员没有关系的,纯属巧合。我睡不好觉,就做瑜珈,感觉明显好多了……不过我楼下邻居嫌我吵,威胁我,不让我做下去了?”
罗如萱问:“为什么?做瑜迦不是应该很安静、不出声的吗?”
“我的身体还不够软,脚总抬不高,不能弯曲自如,好不容易抬起脚来了,支持不了几秒钟就掉下来,敲在地板上。我那公寓是木头地板,楼下的人就怒气冲冲向我提意见,说我将地板敲得‘咚咚’响,吵得他睡不安稳。那人最近刚丢了工作,心情大概不好,还威胁我要和我打架。”
罗如萱想象安德鲁锲而不舍地摆弄他那两条长腿的样子,不由笑出声来:“你什么时间在练瑜珈。”
“凌晨一点多。”
“还是嘛,什么时候练不好,要半夜三更地练?”
“不是告诉你了,那些天我睡不着觉。”
“是不是担心裁员?”罗如萱存心逗他。
“不是告诉你了,不是因为担心裁员。我已经不练瑜珈了,改练跆拳道了,准备和那个楼下邻居打架。”
正说话间,拉姆兹“正巧”走了过来,憋出点笑脸说:“你们这里谈笑风生的,一定有好消息吧,苏姗,是不是都测完了。”安德鲁见势不妙,不及和拉姆兹贴脸,悄无声息地溜走了。罗如萱只好说:“主要的一些功能我都测完了,但还有些小毛病,我会尽快做,大概还要两个礼拜。”
拉姆兹听到“小毛病”,立刻想到了自己的胳膊肘;听到“安全”,又想到了fbi,心里一阵别扭,冷冷说:“今天下午技术支持组要和我们商业平台工程部的几个产品负责人开会,你也参加一下。”
罗如萱赶到会议室,屋里已坐了不少人,近来心情好的人不多,一张张脸上都带着程度不等的痛苦之色。与会众人中,马克和阮迪职位最高,大概一屋容不下二虎,两人的座位离得远远的,以示“各踞一方”。两个组的高层工程师都在场,见罗如萱进来,都微微吃惊,因为这是产品决策相关的会,低层工程师通常是不参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