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靠自己,当然没救。中国人又最不团结,所以更加吃亏。”梁栋庆幸今天席上有素好高谈阔论的庞彼得,自己可以顺水推舟:“其实英语说得差点,有什么关系?同样是抱怨,老美、老印用流利的英语讲一遍,我们可以用不流利的英语讲两遍,如果两个中国人去讲,三个中国人去讲,英语再不流利,抱怨的效果一样有两倍、三倍。不过,这种时候,可不能中国人之间互相埋怨,要团结。”
任远一直在静静地吃饭,这时嘴里塞得满满的,点头道:“梁栋,你要是和司徒老板每周请我们吃一次饭,我们一定不会互相埋怨,一定会更团结。”
回公司的路上,丁雯和庞彼得开始抱怨拉姆兹、约翰、安德鲁,以及除了车中四人以外所有同组的工程师,丁雯甚至说:“他们的问题实在太多,说也说不完,这样吧,我回去把这些材料都记到一个本子上,你们以后有什么新的发现,都告诉我。”
罗如萱听得心惊肉跳。
任远一声不吭,丁雯问道:“你在公司时间最长了,怨气也一定积攒得最多,足够写一部长篇小说的……就叫《悲惨世界》好了。”
“哪里有那么可怕。我的生活充满阳光,要不怎么会在一个桩子上拴这么久?真的没什么好抱怨的。”
丁雯冷笑说:“我才不相信你从没有抱怨过。庞彼得,你知道他根底,老实交待。”
庞彼得拍着肚子想了想,摇头说:“我还真想不起来他抱怨过公司里什么人。”
回到公司,别人都到乒乓房里去打球消食,罗如萱又坐回电脑前,久久不能平静。她是个要强的性子,不愿让琐事萦心,干扰了工作。但听众人讲来,仿佛都面临着生死存亡,看来那些是是非非决不是琐事。也不由得她不去想:她刚进公司不久,如果要裁人,可不是最先裁她?不由自主地去想了,又觉得不该,责备自己婆婆妈妈,于是心头更烦。
拉姆兹悄无声息地进来,把罗如萱吓了一跳,他问:“进展怎么样了?”
罗如萱说:“不错。”拉姆兹抬腕看表:“你做的一定不错,所以才去吃了那么久的午餐。”
罗如萱冷冷说:“我会把时间补上。”
拉姆兹心满意足地走了。任远正好走过,全听在耳中,暗叫岂有此理,回到自己办公桌前,坐了一会儿,却如坐针毡,起身走到罗如萱格子间中,低声说:“你这些天每天都加班到很晚,午餐多吃了几分钟,又算什么?”
罗如萱说:“难道和他吵翻吗?可不是你的风格哦?也不是我的。”
“但这样下去你要吃亏的。”
“那又能怎样嘛。其实还好啦,他倒也不是存心刁难我,他对丁雯也是这样啊,只不过丁雯不理他。他最近心情也不好,我听丁雯说,人家把他当恐怖分子调查,难怪心情会不好的。有时看他那着急的样子,我也挺着急的,就想快快把这项目做掉算了。”
任远说:“那他也不能迁怒于人。”
罗如萱忽然笑了:“捉住了,你也开始抱怨了。”
任远扭捏道:“真的是,不好意思,你可以汇报给丁雯了,让她记到本子上。的确是,抱怨太多,并不见得好。尤其你刚来,更是抱怨不得。今天梁栋他们请客,你饭吃进去了,话却不能听进去。他们希望大家都去抱怨。”
罗如萱不解:“为什么?”
任远说:“快裁员的时候,小喽罗们忙着生存,主管们之间除了生存,更要争权夺利。裁员之后总要重组,生存下来的主管,权力就要重新分布。我们向上面抱怨多了,我们组的主管就有可能在竞争中落败,司徒吉米……不用我再说下去了吧。”
罗如萱觉得任远并非全无道理:“你好复杂呀。”
“不是我复杂,是你太简单……对不起啊,我还是不够复杂,冒犯你了。”
罗如萱听到“太简单”,先是有些不悦,又听他这么一说,笑了。
和任远相处有日,伊莲觉得生活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她以前的无数次恋爱,或是轰轰烈烈,或是缠绵缱绻,虽然都灰飞烟灭,好歹留下了些深浅不一的伤痕。这次她却有种奇怪的预感,两人最终能成眷属倒好,假若不成,只怕连一点记忆,哪怕是痛苦的,都不会存留下来。难怪她此刻激情无处可寻,倦意又迟迟不至,任远绝不是磁铁,却还有股若有若无的吸引力,至少让她觉得安全、轻松,就好像咖啡虽香醇浓烈,但咖啡因的效力一退,难免会昏昏欲睡,长久不补喝,更会偏头疼,而任远……就像杯白开水,虽寡淡无味,但又解渴,
又安全。
伊莲把感觉告诉了洪小姐,洪小姐又告诉了蔡文彬,蔡文彬说:“‘深浅不一的伤痕’?这算什么?任远有两个大大的溃疡,说不定到现在还流脓呢,你说,他会那么急冲冲地再造一个么?”
真的,急冲冲已经从任远的辞典中消失了:他总是慢吞吞的。和伊莲一起走在街上,两人就像龟兔赛跑,伊莲活力十足,总能健步如飞;任远则像京戏台上的官人,一步一个脚印,唯恐扭了脚脖子。两人一道逛商店,伊莲已经在店里兜罢一圈,任远才刚刚跨过门槛。高速公路上,伊莲喜欢开在快车道上,而且不停地换道,超过所有挡在前面的车;任远虽有一辆马力十足的acura,开起来却像缺齿掉牙的老爷车,总在最慢的车道上徐行,礼让三先,伊莲坐在他身边,恨不得自己出去跑,也会比乘他的车快些。伊莲和他理论,他就开始背诵高速公路交通事故的统计数字,最后让伊莲自己做生与死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