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戗微微抬眼看了看毕恭毕敬侯在一旁的仆妇,莞尔失笑,心道这还真是位可塑之才,一夕不见,判若两人!
听到卫毅传见,她也不急着起身,反而若无其事道:“敢问婶子怎么称呼?”
仆妇低眉顺眼道:“老婢夫家姓方。”看卫戗不急,她有些不安,又将前话重复一遍:“女郎,主公遣老婢来找您去一趟。”
去端茶果回来的姨婆听见这话,立刻三步并做两步快走过来,将捧着的托盘往卫戗软榻旁的石桌上一撂,转身就来扶卫戗起榻:“你爹总算来找你了,你这孩子怎么还在这不紧不慢的,快去快回,第一次作为卫家的嫡女和即将过门的琅琊王妃出现在人前,肯定得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临了又补上几句老生常谈的唠叨:“好好的一张脸,偏要抹上一层乌七八糟的东西,你那三师兄果然人如其名——满肚子黑水,都不教你好的!回头等我找到那破妆奁,一准跟你扔了!”
在姨婆的观念里,女儿家就该把自己妆点得貌美如花,然后嫁得如意郎君,传宗接代,相夫教子……回头想想,幸亏师父他老人家从不拿她当女孩来养!
卫戗没心没肺的虚应着姨婆的耳提面命,然后随方婶去到她父亲的书斋。
推门而入,她继母不在,屋里只她父亲一人,纶巾束发,素衣皂绦,如一介儒生,手握书卷坐于案旁,在她进门的同时,抬起头看过来。
午后的温暖阳光被镂空的窗棂割裂,形成斑驳的暗影落在她父亲身上,慢慢走近,愕然发现,原来那晚觉得意气风发的父亲鬓发已染霜花——前世她一直以为,父亲的华发是被俘受辱所致。
他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她看,直到她轻咳一声,开口唤他“父亲”,他才回过神来,喃喃道:“只一双眼睛与阿辛有几分相似……”长叹一声:“可惜了!”
她的母亲桓辛,曾是当之无愧的琅琊第一美女,她如今这副模样,确实有些对不住母亲的一世盛名,可举凡见到她真容并认识她母亲的,无不交口称誉:此女容色更在其母之上!
话又说回来,就算她当真貌不惊人,又有什么好可惜的呢?
先前回来的路上,穷极无聊瞎琢磨:在她葬身水底后,卫敏还活着,珠玑也没死,司马润欢欢喜喜的迎娶了美丽贤淑,年纪小到可以做他女儿的虞舒为妃为后……但那已是隔世,所以有时候她会想,见到父亲后,一定亲口问问他,她的亲娘对于他来说,究竟是怎样的存在?相濡以沫的妻子,还是相忘于岁月的踏脚?
“戗歌,当年你尚在母体内便脏中积毒,一出娘胎更是险些夭亡,幸得南公出手相助,这些年我始终不曾间断与南公的书信往来,听说你十分活泼,可是身子已经大好了?”
卫戗点头:“师父和姨婆照顾得好,女儿彻底康复了,只可惜芽珈积毒太深,至今还需用药吊着。”
她爹沉默半晌,才慢慢道:“这对我来说,已经算是意料之外的惊喜了。”苦笑一声:“戗歌,我一次都没去探望过你们姐妹,你会怨我心狠吧?”
卫戗摇头:“父亲公务繁忙,加之路途遥远,是以心有余而力不足。”
她爹愣了一下,接着欣慰道:“你师父将你教得很好。”说完话,却又极小声的补了句:“我不去,其实是因为害怕……”顿了顿,释然一笑:“不过现在好了,你们安然回府,我定会好好补偿你们。”
卫戗乖顺道:“多谢父亲。”
接着便是一段堪称漫长,相对无言的沉默。
看得出她爹有点踌躇,张了几次嘴才终于发出声音来:“戗歌,我找你过来,是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卫戗的心跳加快,满脑子想的都是:又谋又划近仨月,总管守得云开见月明!
但等了老半天她爹都没接续,卫戗不由出声催促:“父亲,什么事?”
她爹又盯着她看了老半天,才开口:“今晚我和你继母会去月主祠为你们祈福。”
诶,搞错了吧?
按理说,许她甜枣后,接下来不是应该拍过来极具伤害性的巴掌么?反正他都撇下她们姐妹十几年,还差那一天半宿的忽视?看他那难以启齿的为难表情,想商量的绝不可能是这种不痛不痒的小事吧!
于是卫戗尤其贴心的抢白:“我明白,芽珈病了,外头人多嘈杂,不适合她修养,还有可能传染给姐姐和弟弟,今晚就不让她去了,而她又离不开我,所以我会留下来陪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