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行军时,吉姆总要和她结伴而行,刚开始她有些恨吉姆,恨吉姆这样的英国人,但在这种生死未卜的环境下,她又有些同情吉姆了。她知道,在此时此地,吉姆是个孤独的人,只有她能和他交流,在这样的绝境中,没有人互相安慰,那真会令人发疯的。
在她遇到困难时,吉姆会像个绅士似地帮助她。可恶的大山,一座连着一座,他们艰难地在山林中爬行着。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吉姆开始不厌其烦地和她唠叨英国东部小镇上他的家,他的亲人,还有小镇的风光……在吉姆一遍遍的叙述中,王玥的眼前呈现出一片异国的风景‐‐宁静安谧的小镇,那里有阳光、草地、河流、鲜花……洁白的鸽子在蓝天飞翔,幸福的人们沉浸在温暖的阳光中。
王玥有时会问吉姆:&ldo;你为什么要来缅甸呢?&rdo;
吉姆耸耸肩,算是回答了。
王玥就在心里轻轻地叹了一回,眼前幻想出的美丽画面一阵风似的跑了。有时她会天真地想:这个世界要是没有战争该多好哇,到处都是宁静的阳光和美妙的歌声,那将会是一种怎样的情形呢?她又想到了亲人,战火中父母惨死前的情景在她眼前挥之不去。
回到现实中的王玥,会在丛林中用目光寻找高吉龙的身影,自从进入丛林她便开始有了这种感觉,只有看见高吉龙她的心里才踏实,她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
入缅才刚刚几个月的时间,自己仿佛换了一个人。父母死后,她只单纯地想到为自己报仇,把日本人从中国赶出去,从缅甸赶出去,让好多人都能过上好日子。可自从走进丛林,她的想法便不那么单纯了,她有了更多的体验和想法,包括跟前自己的处境,这支队伍的出路,眼下他们的目标是走出丛林,走出丛林以后呢?也许还会是战争,永无休止的战争,既便战争结束了,她还会像父亲那样开一家小小的照相馆么?这些日子,王玥被这些毫无头绪的想法折磨着。
队伍一天天地在减员,每天都有三两个士兵再也走不动了,躺在丛林里。他们就那么躺倒了,队伍再也没有能力掩埋他们,战友们只是默默地用几棵树枝把战友盖上,或者在最近的一棵树上刻下战友的名字,然后,他们又匆匆地上路了。没有人敢说,自己不会突然倒下再也起不来,永远留在这片丛林里。
每天晚上队伍聚在一处,清点人数时,士兵们都不说话,只是呆呆地互相对望着,看着身边一天天少下去的队伍。
高吉龙这时便会长久地蹲在一棵树旁,凝望着没有尽头的丛林,他在为那些战友难过,同时又在为这支队伍的前途担心。每逢这时,不知为什么,王玥的心就会被高吉龙牵去。她很想走到高吉龙的身边,陪他一会儿。
第四节
童班副和五个女兵走在一起,心里面充满了从未有过的柔情,这股柔情从他的心底里喷涌而出,暂时淹没了他行军中的苦难。
每天早晨出发前,童班副都要来到昨天晚上他亲手为她们搭建的用树枝围成的小窝前,他站在那里先轻轻地咳一声,仿佛怕惊醒她们的梦。其实不用他叫,五个女兵已经醒了,但她们谁也不愿先爬起来,饥饿已使她们耗尽了全身的能量,她们即便躺在那里仍急促喘气,心脏在胸腔里空洞地响着。她们听到了童班副的轻咳,知道这是队伍出发的信号,她们搀扶
着从树枝搭成的小窝里爬出来。她们最先看见的是童班副的脚,那双脚上的鞋早就磨烂了,露出长短不一的脚趾,那些脚趾又被扎烂了,感染了,此时正在一点点地往外渗着血水。接着看见童班副的衣裤,他早已是衣不蔽体了,衣裤条条片片地在身上披挂着。唯有童班副那双眼睛燃烧着幸福,放射出亢奋的光芒。
女兵们并不比童班副好到哪里去,破碎的衣裤使她们看上去千疮百孔,那里面露出了她们的皮肉,还沾着草屑。童班副的目光触及到她们的身体时,浑身上下便打摆子似的颤抖不止。女兵们一个个从树枝的窝棚里钻出来,最后走出的沈雅头发却被树枝挂住了,她叫了声,便栽倒了。女兵们想帮帮她,却手中无力动作迟缓。最先反应过来的当然还是童班副,他走过去,蹲下身,伸手无限温柔地握住了那缕被树枝挂住的头发。这时,他从沈雅的衣领看到了她裸露的肩,以及微微隆起的半个乳房。童班副的脑海里响过一片啸叫,他不知自己用什么办法摘去沈雅头上的树枝,也不知自己是怎么站立起来的。他恍如做了一个永恒而又旷远的梦,那梦里有说不出的一种感觉。
终于,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液,深深地吸了几口小窝棚里散发出的气息,那是她们混合的气息,这气息使他陶醉。他再抬眼望去时,她们已在树丛里向他招手了,他大步地向她们走去。
童班副走在丛林里,走在女兵的前面,一双目光机警地搜寻着,他盼望着在纵横交错的枝桠间,能发现几枚野果。那是他最大的心愿,也是最大的幸福了。每次发现野果,他从来不先吃,而是分给她们,直到她们每人都轮流吃到了野果,他才吃。因为他走在她们的前面,每次都是他先发现野果,不管野果距离他们有多远,他一定急不可耐,跌跌撞撞地爬过去。摘下野果那一瞬,他往往激动得像个孩子。他让女兵们吃野果,自己吃随手摘下的树叶,他嚼着树叶、草茎,仿佛比女兵们吃到野果的滋味还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