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胜呆住。
柏岩犹然默不作声,唇角泛出一抹难以名状的笑容。
魏冉看着柏岩,道:“柏岩先生,你日前在酒馆寻衅,引胡伤、王龁与你们五人武斗,我便怀疑你有挑拨秦赵争端之企图,我初时还当你是山东其他国家派入赵国的细作,想借秦赵之战而牟利。不过后来,我夫人与我说了些话,我遂发现这其中另有隐情。柏岩先生,你与赵王雍的关系,非同一般呐!”
柏岩低声嗤笑,道:“魏相国何以见得?”
魏冉笑道:“因你有幸观看过吴王后的踮屣舞。”
柏岩道:“哦?”
魏冉笑道:“据我所知,赵王雍与吴王后结缘,是因为赵王雍曾在梦中遇见一位翩翩起舞的美女,梦醒犹难忘情,连日慨叹。大臣吴广听说了此事,便把自己的女儿吴娃献给赵王雍。吴娃的容貌像极了赵王雍梦里的美女,遂顺理成章的成为后宫第一宠姬,而吴娃为了能使自己更像赵王雍的梦中情人、进而从嫔妾升为王后,便学练了踮屣舞,学成之后,果然被赵王雍立为王后。”
柏岩道:“那又如何?”
魏冉道:“吴王后是在入宫后才学的踮屣舞,因此寻常人看不到她跳此舞,但柏岩先生却有幸得以观瞻,可见柏岩先生当年的身份不简单也!”
柏岩低头笑了一笑,道:“魏相国连我们赵国王室的秘事都知晓得一清二楚,着实了不起。正如你所料,敝人与赵王雍确有不寻常之情义。”
魏冉笑道:“哦。”
柏岩道:“赵王雍乃是敝人的救命恩人。敝人出生于赵国北方边境,曾在战乱中遭匈奴人掳劫,受尽欺凌,直至赵王雍发兵北伐,击退匈奴,敝人才侥幸获救,重返故土。赵王雍怜悯敝人家破人亡,遂把敝人留在御侧为侍,并为敝人寻了一位击剑名师,教授敝人剑术。多年后,敝人学武有成,便向赵王雍请缨,赴边疆从军。”
赵胜点了点头:“原来柏岩先生与父王有着这段往事……”
柏岩突然横眉立眼,厉声道:“就在敝人戍守边疆的几年里,赵国朝廷中却发生了翻天巨变!到最后,赵王雍,英明一世的赵王雍,竟被他的亲儿子赵何,活活饿死在了沙丘行宫!赵何的王朝,是不孝不仁、泯灭天良的王朝!”
说至此处,他两只眼眶已涌出泪水,赵胜也顿时泪流满面。
“可惜……可惜敝人在军中尚未取得高位,当年不能发兵援救赵王雍,后来也无能兴兵为赵王雍复仇。”柏岩继续说道,“然敝人从没忘记这桩仇恨,敝人离开行伍,隐姓埋名,以剑客身份成为主公的门客,为的就是觅得良机,除掉赵何,除掉所有助纣为虐的奸佞文武!敝人苦等了一年多,今次终于有机会利用秦军成就大事,实在是痛快,痛快!”
松岗、杨漠、桐乡、梧川四人听罢此言,既惊骇又悲愤,道:“柏岩兄!你当真有此大逆不道的企图!”
柏岩敞声道:“敝人敢想敢为、敢作敢当,本也没打算避讳什么。大逆不道,呵,赵何谋害生父,才真正是大逆不道之徒!”
赵胜痛哭道:“柏岩先生,我王兄不是你想的那般!”
柏岩道:“主公与赵何从小交好,您当然回护他!”
梧川抬手抚着柏岩后背,哀戚的道:“柏岩兄,赵王雍惨死之事,赵国上下都是知道的。其时,只因公子章起兵谋反,失利后逃到沙丘行宫寻求赵王雍庇护,赵王雍收容了公子章,王师不得已之下只能包围沙丘行宫,以防公子章招来援军、逆转局势。”
柏岩怒吼道:“公子章乃是赵王雍的长子!赵王雍庇护亲子,何错之有!怎就落得个饿死的凄惨下场!赵何逼死生父亲兄,实属不孝不悌!”
赵胜抹了把眼泪,道:“柏岩先生,你错怪我王兄了!我王兄……他是身不由己啊!”
柏岩道:“他怎么身不由己了!赵王雍为他废了公子章的太子之位,又为他让出了王位、甘做主父,他占尽了所有的好处,却忘恩负义的害死赵王雍,他哪里身不由己了!”
赵胜泣道:“父王废长立幼、退位让子,这全都不是王兄自己的心愿!王兄幼时常与我说,他最大的愿望是做个无事一身轻的安乐公子,可是父王偏要立他做太子、让他做国君,他根本无从拒绝!两年前,王兄和父王在沙丘其乐融融的狩猎,公子章兴兵发难,来势汹汹,相国肥义拼掉自己一条命,护住了王兄,但王兄也受了重伤,被带离了战场。之后王兄一直都昏昏沉沉的,在床上躺了三个多月,期间沙丘来的战报,没有一条送到他的床前,他也无法向前线将士传达任何指令,所以重兵围困沙丘行宫、断水断粮,绝不是王兄的旨意!”
柏岩脸上的皮肉像风中枯叶一般瑟瑟抖动。
赵胜道:“父王生平,总是喜欢凭一己喜好行事。他爱吴王后爱得深了,就力排众议的废掉了韩王后。他偏爱吴王后母子,便又废掉了公子章的储君之位,改立王兄为太子。后来他看着公子章失位,于心不忍,又封公子章为安阳君,在代郡独立为王。再后来,他自己不想处理政务,就退位做主父,让王兄做赵国国君。公子章谋反失败,他又同情长子,在沙丘行宫护着公子章与王师相抗。他做所有决定时,都不曾真正想过我们兄弟的处境与心情!他是我们敬爱的父亲,却生生的摧毁了公子章与王兄的手足亲情,也在我们这些兄弟心里埋下了一辈子都化解不去的痛苦!沙丘之乱是我们全家的惨祸,王兄,我,还有公子豹,我们三兄弟虽然活到今日,但是,我们没有一天不为死去的父亲和长兄哀伤痛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