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克尔斯护士不禁打了个寒战。墙上的挂钟已经指向9点30分。屋外风声正起,今夜将狂风大作。从电视机难得有的安静间隙中,她能听见树枝发出的沙沙声和叹息声,能想象出树叶最后轻轻落在草地上和小径上的景象,这些会使得南丁格尔大楼陷入一片寂静和落寞之中,愈发显得孤寂。她强迫自己又拿起笔,真的必须写了!不久就是学生们就寝的时间了,她们一个个道过晚安后会离开,只留下她一个人勇敢地面对灯光昏暗的楼梯和远处黑暗的走廊。当然,约瑟芬&iddot;法伦还会留在这儿,她不看完所有的夜间电视节目是不会去睡觉的。看完电视后,她会独自一人上楼去准备她夜间喝的热威士忌兑柠檬水。人人都知道法伦这个不变的习惯。可是达克尔斯护士觉得不能独自面对法伦。从起居室到寝室的那一段可怕的路上,法伦是她最不愿意找的伴。
她又开始写信。
「妈妈,请不要为谋杀的事担心。」
她一看到纸上写的字,便知道这明明是不可能的,这让她受到打击。无论如何她得避免使用情绪化、血腥气的字眼。她又改写道:「妈妈,当你看到我下面写的事情时,请不要担心。真的没有必要。我十分安全和快乐,没有人真的相信佩尔斯是被蓄意谋杀的。」
这当然不是真实的。显然有一些人认为佩尔斯是被蓄意谋杀的,要不然警察为什么会在这里?认为毒药进入牛奶是源于意外,或者认为佩尔斯‐‐这个敬畏上帝、谨小慎微、基本上还有点迟钝的佩尔斯‐‐会选择这种特别痛苦的方式来结束自己的生命,这些想法都很可笑。她继续写:「当地刑事调查部的警察来过了,但是这几天他们不常来了。他们对我们学生很和善,我想他们没有怀疑任何人。可怜的佩尔斯没什么人缘,但是如果说这里有人要谋害她,那简直太荒谬了。」
那些警察真的待人和善吗?她不知道。他们当然行事规矩,非常有礼貌。他们说了许多安慰人的套话,强调与他们合作的重要性,说什么为了破解这起可怕的悲剧案子,一定要随时随地告诉他们实情,无论看到了多么细小、多么不重要的事情都不要隐瞒。他们没有一个人说话提高嗓门,没有一个人具有攻击性或恐吓性。可是他们全都让人害怕。他们在南丁格尔大楼出现,那种充满了自信、充满了阳刚之气的形象就像是示范室那扇上了锁的门,总是叫人想起那起悲剧事件而感到害怕。达克尔斯护士已经发现贝利检查员是他们中最让人害怕的。他是一个大个子,通红的满月脸,说起话来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气势,拿出一副长辈般的态度对待你,这与他那像猪一样的冰冷眼睛形成鲜明的对照,使人看了不免心惊胆寒。他不断地盘问。她仍然记得那些没完没了的会议,必须有很强的意志力才能受得了那探究的盯视。
「我听说你是佩尔斯护士死后最为不安的人,也许她是你特别好的朋友?」
「不,不是这样的。不是特别好的朋友,我甚至都谈不上了解她。」
「哦,这就奇怪了!你们当同学将近三年,这样在一起亲密地生活、工作,我认为你们全都应该相互十分了解。」
她极力解释:「某些方面是这样,我们知道彼此的习惯。但是我真的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我的意思是说,作为一个人的方面。」
这个回答未免有点愚蠢。对于一个人的了解,除了作为人的方面,你还能知道什么?而且她说的也不是实话,她了解佩尔斯,非常了解。
「你们在一起相处得好吗?有没有发生过争吵或是类似的事情?有没有过不愉快?」
一个奇怪的字眼,「不愉快」。她好像又看见那个怪异的人形,痛苦地、踉跄地向前挣扎,手指在空中乱抓,那根细小的管子将她的嘴撑开,就像一个伤口。不,从来没有过不愉快。
「那么其他学生呢?她们也和佩尔斯护士相处得很好吗?就你所知,你们之间有没有相互厌恶?」
厌恶,这真是一个愚蠢的词。它的反义词是什么?她不知道,或许是好感?我们之间只有好感,她想,佩尔斯的好感。她回答道:「据我所知她没有什么仇敌。如果真的有人不喜欢她,也不会去杀她。」
「你们全都这样说。但的确有人杀了她,不是吗?除非这毒药不是针对她来的,她只是碰巧扮演了病人。你知道法伦护士那晚生病了吗?」
谈话就这样进行着,问到了那次可怕示范的每一分钟里发生的事,也问到了卫生间里的消毒剂。那个被擦去了指纹的空瓶很快就在大楼后的树丛中被警察找到了。任何人都可以在那个一月的清晨隐身在黑暗中,从寝室或是卫生间的窗子把它扔出去。贝利也问了她从醒来后的那一刻起都做了些什么,以那种威吓的声音反复强调不得有所隐瞒、有所回避。
她不知道其他的学生是否也受到了惊吓。伯特双胞胎看来只是有点烦躁,表现得有点无可奈何。警察也只是偶尔传唤她们,她们服从的表示就是耸耸肩,不胜其烦地叫道:「哦,上帝,又来了!」戈达尔护士被传去询问时什么也没说,事后也什么都不说。法伦护士差不多也是什么都不说。听说她的情况稍好一些,能够见人时,贝利检查员便去病房找她谈了话。没有人知道那次谈话的情形,只是有人谣传说法伦承认罪案发生的那天清早回过南丁格尔大楼,但她拒绝说出这样做的原因。这倒像法伦的行事。此刻她已经回到了学校,但对佩尔斯的死只字不提。达克尔斯护士不知道她是否会提到它、什么时候提到它。她敏感地觉得每一个字眼里都潜藏着另一层含义,打起精神继续写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