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老者说:&ldo;世上哪有万事大吉的人家?一家万事大吉了,十家灾祸连年。这就有了仇恨,有了冤家,就吵嚷争斗打打杀杀,连带起来,就兵荒马乱的不得安宁。&rdo;
高卷说:&ldo;好叔哩,你真真是当过大贯爷,把啥事都看得透透儿的!就说我娘家哥,为和堂弟分一片竹园子,五年打了三架如今成了天海的冤仇。人家在地界上打了一堵墙,连竹根都不准扎过来!&rdo;
孙老者说:&ldo;原是一片子烂竹,让了罢了。娘家弟兄再闹,肉烂了在锅里。做女儿的不要掺和进去,女是大家的女。&rdo;
高卷说:&ldo;好叔哩,这可不是一般的烂竹,这是名贵的紫竹,是祖宗手里从汉口移上来的。&rdo;
孙老者说:&ldo;紫竹是贵重,可也不是啥稀罕物。我给你说,人要安生,就要受得委屈,吃得小亏。常有人说他咽不下谁一口气,咽不下一口小气种下的是一口大气,种下大气会要命哩!&rdo;
高卷说:&ldo;好叔哩,你说的也对。可这紫竹不是一般的紫竹,它出地一尺就拐个弯儿,每一根都这样儿。说是有一朝,皇帝他爷私访,走累了把歪把子竹拐杖插在地上,就发芽成林了。你不知道,这戏台上的竹笛子竹梆子大筒子,庙上摇卦用的竹签子,为啥都用这竹,灵啊!园子是祖宗留下的,你占了就占了,可我哥要挖一苗根人家都不给啊!这事我一直在心里掂着,你得给请个主意,弄不好真要出人命哩!&rdo;
染房里(12)
孙老者说:&ldo;要向我请主意,我就说把这口气咽了算啦。这紫竹再值钱,你堂弟也没见发成多大的财东。如果你娘家哥一定要争这口气,你去向陈八卦请主意,他有空手套白狼的本事,不声不哈就把事了了。&rdo;
为了争夺紫竹园,高卷她娘家哥去北山里搬了红枪会。果然按孙老者的话来了,小不忍就出人命,对头那边也从洛南县搬了曹鸡眼的人。双方火拼一触即发。高卷也顾不得脸面了,提了四色水礼去求那个&ldo;鬼&rdo;。
陈八卦不跟妇道人家计较。他说:&ldo;事情我给你办妥,但叫你娘家哥给高等小学出二十根椽。&rdo;高卷爽快地答应了。俩人约定,那一晚月亮圆了,叫他娘家哥过来接人。
这几天也该是月亮圆的时候,可天上一直阴着。高卷把侍候月婆子的事托咐给腊蛾母女,自己回娘家安排接待事宜。
高卷先劝说娘家哥大天白昼地送走红枪会的人,隔壁子也就在傍晚时打发了曹鸡眼的兵。娘家人往五圣师庙的建校董事会送来二十根松木椽,当夜的月光下就引了陈八卦的兜子秘密进村。陈八卦看那地势,一墙之隔是两家,墙那边的紫竹林飒飒作响,墙这边的院场里烂草横斜。陈八卦用脚在墙根下的烂草堆里踢了三下,又伸手对着月光将那边的竹影一下一下抚到地上。他说:&ldo;好了。明年夏天你就搬了躺椅在你家的紫竹林下乘凉。&rdo;说罢就要乘了兜子连夜返回。高卷她娘家哥送到山口,陈八卦下了兜子又特别给他交代:&ldo;后半夜了,在我脚踢过的地方悄悄地顺墙挖个坑,长六尺宽二尺深三尺,坑底子上浇一层羊血,上边覆盖一尺半厚的牛粪,牛粪上覆以五寸厚三年陈的麦草,再以虚土填平踏实,之后盖一层陈年的椿树叶,不许人畜践踏。记着,从今之后将紫竹之事忘却不提。&rdo;
说说话话十八娃就出了月。因为高卷和腊娥母女侍候得好,孙老者的白米细面供得足,所以十八娃坐月子坐得白白胖胖,银盘大脸的双下巴越发白嫩。奶水也足,娃娃也乖,十八娃的心里晴晴朗朗。可是高卷很不愉快,按她的主意,要好好地摆上几十席给娃过个满月,让那些受过孙老者惠的人家也有机会来行个礼。可是,对做&ldo;十天&rdo;、做&ldo;满月&rdo;,孙老者统统摇头。他说了,谁有心了把礼送到高等小学去,学校建成了就啥都有了。孙老者决定不给孙子做&ldo;十天&rdo;不给儿媳妇过&ldo;满月&rdo;。高卷生怕十八娃想不通,就变着法儿劝说,可十八娃很开通,她说:&ldo;家里的事再大也是小事,高等小学的事再小也是大事。咱家老者瞅的是大局,家里人不要拖累他。&rdo;
一个月子坐出来,十八娃变得这么明白,高卷没有想到。人在明白的时候,心里就不存疙瘩,所以高卷想在适当的时候给她提说&ldo;熟亲&rdo;之事。终于,一次在十八娃哼着小曲儿把娃哄睡着之后,高卷转转扯扯地给她说:&ldo;这一家人,精精壮壮三个小伙子,就缺个屋里人,咱这州川一带向来有叔嫂&lso;熟亲&rso;的乡俗哩!&rdo;十八娃莞尔一笑,说:&ldo;这事是天定的,也由不得谁。就像娃他大,太岁要掐他的头,人是扭不过的。&rdo;一时说得高卷无言以对了。
正面不行反着来,高卷总是要玉成&ldo;熟亲&rdo;之事。她先在学校工地上找着老二取仁,说了一番以工代捐的事,就直言&ldo;熟亲&rdo;,并且说是替他老者表达的意思。取仁手抚&ldo;洋楼&rdo;半天没吭,看着几个砌庄基的人把一块大石头推挪稳当了,才对着五圣师庙的脊岭说:&ldo;这个乡俗是有啊!不过对我不合适啊!&rdo;闻听此言,高卷尻子一拧就走了,她有一种热嘴亲了冷屁股的感觉,以至于很长时间都不想再问镢头老三和擀杖老四的意见了。
但是,孙老者说了一句话,又使她惭愧了好几天。孙老者对她说:&ldo;我这一家人,该管的事你还得管到底啊。&rdo;于是,她没话找话地和言短的老三搭言,和野猴一般捉不住人的老四斡旋。最后,她告诉孙老者:&ldo;你家里这事难办,三个儿子都有日天的本事,都等着皇帝招驸马呀!&rdo;孙老者倒没生气,她先气得搁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