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过去,春暖花开。
这一日回来,沈如是与玄烨商量:
“我想离开晋地回家一趟。你觉得怎么样……一同走好不?”
这几个月,沈大夫变化不算小。她虚岁十四,按照这时候的标准,应该已经是备嫁的大姑娘了。身体曲线也开始凹凸,化妆的难度越来越大。想起来离家小半年,不如趁着春夏衣衫单薄的时候,回家一趟,顺便……
玄烨若有所思。他的变化其实更大几分。皮肤明显粗糙了些。神色上也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好像从一件才被高手精雕细刻的新玉器,浸染了风霜的味道,变得温润光滑。不过,这人的气质反而朴素了些——此刻,玄烨微一思索,就打趣的笑了起来:
“太仓县,县令杨中越,二十四年二甲进士……怎么,让你父母相女婿啊?”
沈如是悲愤欲死。两个人日夜生活在一个屋檐下,还有个共同的小秘密。虽然沈如是一开始还很得意地把自己想象成为“收留无家可归人士的善心美女”。可是没多久,就感觉自己在家政大权上的话语权条条败退。与外面交际,人情世故什么的,更是被鄙视得不得了。再等到某日稀里糊涂滚了床单,简直就没什么自己说的算得地方了!还是自己在养家啊!咱才是“江南大名医”呀!沈如是很气愤:从前我好像也挺英明的呀!
沈如是被嘲笑了。干脆红着脸认了:“有什么不行!”心理默默吐槽:没家产的,还是‘上门女婿’。哼!
玄烨微好奇:“你父母……是什么样的人?”
沈如是突然想起自家母上大人挥舞着柳条的彪悍身子,也默了:“……别的不好说,我老娘看见我找了个你这么老的,估计一顿好打少不了。”
玄烨嘴微翘,心头却突然伤感了。不知不觉,竟开口道:“朕……我小的时候,没有在父母面前承欢一日……”
这话说得很微妙。尤其是“承欢”那个词。因为玄烨小的时候他爹娘是都在的。那个时候他爹盛宠董鄂妃——真是盛宠,废了一个皇后,三天两头与太后搞不愉快也得宠着董鄂妃的盛宠。玄烨他娘在这种情况下,只怕不会过的太过欢欣鼓舞。后来他八岁登基,他娘又病了。缠绵病榻两年。这事情是玄烨平生大憾。这一日终于说了出来。
沈如是没料到这么一剖白多么难得。她愣头愣脑的点头答道:“我小的时候也没有。我小时候遇到水灾了,然后就分开了。”
玄烨才开始感伤就被打断了。他侧着耳朵听沈如是自叙被卖到青楼跑出来,后来怎么在棚子里救人盖房子,然后上京城……他突然就想起一事——当初看沈如是履历的时候就发觉的蹊跷,这会儿终于问出来了:“你……和谁学的医?”
然后,他惊奇的发现沈如是难得的沉默了一会儿。最后答道:“这次回去,我领你见他。”
他?玄烨眯了眯眼睛,下意识有点不悦。前皇帝不知道沈如是指的是衣冠冢,还以为是什么形迹诡秘逃过了皇家调查的人才。
生了会儿闷气,发现沈如是还在一边发呆,居然没来踩他。玄烨更不爽了。原本想上路再说的某件事,便脱口而出:
“我领你去个地方。”
…………
“你走错路了。”沈如是坚持。
此时她和玄烨一人一头毛驴,驴背上驮着若干怀县雁门关土特产,走在蜿蜒的山道上。沈如是有点呆,不过她方向感很好。这个时候她就在坚持:
“我来的时候注意记过的,这个路口应该从向西的岔路走。虽然看着是绕路。可是从西面可以直接走到向南的官道上。向南的这个岔路呢,虽然看着很近,不过是进山的……”
玄烨又恢复了上位者不解释的那股劲儿,或者用沈如是的形容就是神神道道的神棍气儿。总之,他笑而不语了。手抖缰绳儿,两头驴轻巧儿的就跟着转弯了。沈如是跺脚:不听咱的话,让他绕路好了!她气鼓鼓的低头走,不跟旁边人说一句话,也就误过了旁边某棵树后有身影轻轻一闪,有人行礼再离开。
山路向上,越走越崎岖。然后,从某个点,开始,有一圈圈向下盘旋。沈如是心知玄烨的身体也就那么回事儿,有心看他出洋相。也不出声提醒。
没料到,突然转过也不知道第多少个弯,偶然向下一看,密密麻麻,好多寺庙!
沈如是收势不及,几乎一脚滑下山路,玄烨及时地扶了她一下。沈如是愣了半晌,心中隐约反应过来,大约这条路,不是走错了。而是他本来就想往这里走……
她惊诧的抬起头,注视着玄烨,果然,又看见了对方那股好像一切尽在掌握的淡定—神棍气息。
沈如是倒抽了半口气,突然出言问道:“五台山?”
玄烨笑着点头。
在晋地的大规模寺庙,这是哪里并不难猜。可是,怎么就走到这里了呢!沈如是有心问问他来这里做什么。五台山是文殊广法天尊的道场。文殊菩萨据说是主智慧的。他们一男一女跑到观音菩萨那里还能说是求子。跑到文殊菩萨这里——难道是这人嫌弃他自己不够有智慧?沈如是很莫名。
只不过,为了争某口气什么的,她鼓着腮帮子,就不问出来。
玄烨这一次倒没有卖关子。他站在山崖上,山风吹着他的袍衫猎猎作响。他出声解释了,只是声音很轻:“……我带你来见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