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站在窗旁、眼望着潮湿的星光下起伏的草地的博来,心里盘算的也正是同一个问题。到目前为止,一切都进行得天衣无缝,比洛丁所想的还要完美,可是下一步呢?接下来他要怎么办呢?什么时候西蒙会一把把他揪出来呢?而且即使西蒙没有把他揪出来,这种随时担心启人疑窦的日子又怎么过下去呢?没有错,这是当初他打定主意要过的日子。可是他并没有真正认真地想过第一回合之后他应该怎么办。在他的内心深处,他并不认为他会成功。现在他是成功一半了,但他觉得自己就像爬上布满尖刺的高墙顶,不知如何下来。
他自窗前转过身来,拧亮电灯。他在平立克区的房东太太有一次曾这样形容自己:&ldo;我累得简直像是从轧布机上轧过一样。&rdo;他现在终于体会到这样的形容有多贴切了,他此刻的感觉正是如此。被轧得干瘪瘪的,连抬起手换衣服的力气都没有。他把新衣服扯下来‐‐就是这套衣服让他在伦敦时感到那么强的罪恶感‐‐很勉强地挂在墙上。接着又把身上的里衣剥下来,钻进那套褪色的旧睡衣里。他看到窗子还开着,心想若是雨水溅了进来,他们不晓得介意不介意,可是他实在太累了,也就不管了。
他在床上躺了许久,谛听着周遭的宁静,并且观察着整个房间。这时柏特的幽魂该会进来,让这个房问充满阴冷吧。他等着鬼魅的影子进来,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生。房间仍是一样的温暖安详。墙纸上那些陪伴着孩子成长的人物图像看起来是那么得栩栩如生,那么得友善亲切,他转过头去看着靠床边的那一群人像,想找出爱莲所喜欢的赫渥将军,心里还想着:不知道她此刻心里是不是也爱着谁。
他的眼光又转向床头板,突然记起这张床是艾力洛丁睡过的,他再度为这样的巧合感到真有意思。有一天他一定要把这件事告诉洛丁,他一定也会觉得很有趣的。
不晓得这瓶花是碧翠或是爱莲插的,用这瓶花来欢迎他‐‐回家。莱契特,他自言自语地唤了一声。他再度环视了整个房间一遍。这就是莱契特,我来了。唉!莱契特。
&ldo;莱契特&rdo;这名字似乎有催眠作用,就如同轻轻晃着的摇床一样。他伸过手去把灯拧熄。雨声在黑暗里似乎变得更大声起来。
今天早上,他在平立克区那间阴暗的小房间里穿上这套衣服,他还记得那破败的天花板以及窗外灰旧的烟囱;而此刻他却已经睡在莱契特这间舒适的房间里,外头草地的香气夹着潮湿的空气逸入他的鼻孔。
就在昏昏欲睡之际,心头突然浮起一种很确定的感觉,是过去从没有过的一种感觉‐‐不过这种感觉让他十分愉快。
这种不寻常的感觉让他清醒了不少。他一下子同意,一下子又转而不同意。当碧翠举他的手的时候,为什么他觉得和平时与人握手的感觉不同?为什么他突然有一种很温暖很幸福的感觉?她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女人?尤其她是一个你不会同她谈恋爱的女人?当然,因为她是个女人。但让事情这么特别的原因并不只如此,乃是因为她对他表现的亲切温暖是那么自然。
从来没有人会如此理所当然地牵他的手,他也从来没有过这种舒服的感受。不拘形式‐‐而且,不,不是占有感。
过去有一些人曾对他有占有的表示,而他并不喜欢这样。
所以呢,是不拘形式而有‐‐什么?归属感。对了,是归属感。她的手牵着他的,因为她觉得他们互相归属。这是一个女人对她的家中一分子的感觉。是不是因为他从来没有&ldo;属于&rdo;过任何圈子,所以碧翠牵着他的手时,让他有这份特别的幸福感觉呢?他一面沉沉进入梦乡,一面想着碧翠‐‐她那若有所思时,斜着眼睛看人的眼光、她的勇气、她怎样第一次到那间他租的小房间找他、她在事情都还没确定前就吻了他,当他今天抵达这里时,她怎样温和地处理了西蒙不在场的情况。
她是个可爱的女人。碧翠&iddot;亚叙别。他爱她。
正要朦胧睡去的时候,有件事又让他突然清醒过来。
他现在知道西蒙让他想起谁来了。
是提波。
第十七章
星期三早晨,碧翠领着他去探望了三个农场‐‐法兰地、上田以及维塞‐‐的承租户。&ldo;盖兹排在最后,让他别太得意。&rdo;这是碧翠的说法。事实上,盖兹也是三个承租户里最不重要的,因为维塞这个农场也是三个农场里最小的。这个农场本来是供应莱契特自家用的农场,位于教区的边缘,在村子北郊的坡地上。光是靠经营这个小农场想要自给自足几乎是不可能的,但盖兹在村子里另外还开了家肉铺(一个星期开两天),所以不须全仰赖维塞农场的收入。
&ldo;你会开车吗?博来?&rdo;就在他们准备上车的时候,碧翠问。
&ldo;我会开,不过还是你开好了,你比较熟悉‐‐&rdo;他差点脱口而出说&ldo;路线&rdo;,可是随即改口说&ldo;这部车子&rdo;。
&ldo;称它&lso;车子&rso;实在是对它太客气了。我想你比较习惯驾驶座在左边吧。&rdo;
&ldo;是的。&rdo;
&ldo;很抱歉今天我们得开这部小金龟。家里那部大车子坏了,很少这样的。修车工人把零件都拆开检查了,还是拿它没办法。&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