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又到另一个马场当起马师来。那两年是他最快乐的一段日子了‐‐简直可以说是快乐似神仙。
没想到那件事却发生了‐‐只不过他慢了半拍。也许是天气太热了吧,或是要怪太阳太大‐‐总之,他只觉得头晕了一下,整个人就从奔跑的马儿背上摔了下来,昏过去之前,还清楚听到骨折的声音!那家在什么艾矶山的医院,和在电影里看到的美国医院完全是两回事。没有漂亮的护士,也没有什么英俊的实习医生。病房的墙是灰绿的,透着霉味。那些护士对他不是漠不关心,就是过于纵容。
休息了几天,就开始那要命的学走路。更糟的是,医院没把骨头接好,这下成了一脚高一脚低,他一辈子注定要当个瘸子了。
坏消息还在后头呢‐‐那家马场的老板来了信,说是在马场找到了油矿,要改行开油田了。老板还算有良心,给他寄了张支票,要他好好养病。可是,他一心记挂的只是:他的烟儿怎么办?一个瘸子带着一匹马,在油田里能做什么?罢了。他自然是没法子再训练马了,可是要他侍候那些油田他也办不到。总还可以找到什么和马有关的差事吧。
这回他找到了一个观光牧场‐‐可和电影里的观光牧场还是不像。
那些观光客,既不是骑马的料,穿的服装也不对,差点没把那几匹可怜的马折腾死。
又遇到了个女人,她在观光牧场附近有个产业,说是要和他结婚,还答应出钱帮他医好那条腿‐‐算是条件交换吧。
那女人并不是人们印象中会&ldo;养男人&rdo;的那一种。她长得并不胖,也不是很笨或很妖艳的那种。她长得瘦瘦的,常常一副很疲倦的样子,待他很不错。
可是他知道这也不是他要的生活。
在观光牧场工作惟一的好处是:进账还不少。他一辈子从来没有赚过那么多钱哪,于是他想到美国东部好好花花。可是,想不到的事情又发生了。在东部那些比西部细致、青翠的乡村、春天里花园的香气撩起了他对英国的乡愁。这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多少年来他从来没想过要回去。
想家‐‐这是奶娃子才有的小感情!他和这个感情交战了好几个星期,终于投降了。
也好,这辈子还没见过伦敦呢,回英国去,就当是跑趟伦敦吧。
就这样,他住进了平立克区这间小房间;也就这样,他在街上遇上了那个演戏的。
第五章
他从床上起来,从披在椅背上的外套口袋里取出香烟。
当那个叫洛丁的戏子向他提出那些建议的时候,为什么他并不是太震惊?因为他的态度早就预告着,他将向他提出特别的建议?因为从那个人脸上的表情就可以看出,他的肚子里藏着诡计?或者他觉得这件事压根儿与自己无关,他一点也不想沾惹?他并没有伤害这个人的尊严,并没有说出&ldo;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竟敢妄想侵占你朋友就要继承的产业!&rdo;
或是诸如此类的话。但同时,他也并没有真心地为其他人想:他们的罪、他们的悲伤,或是他们的快乐。不管如何,吃人的嘴软,在那种时候,他已经没有义正辞严的立场了。
他走到窗旁,凝视着窗外萧条的后街街景。他现在虽然不是身无分文,但也有好长一段时间希望能找份工作做了。可是找工作的经验却不是很令他振奋的。在英国,似乎找管理马的工作的人,要比能用他们的马场多得多。
爱马的人是很多,和马有关的工作却不成比例。此外,他并不想只是&ldo;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rdo;,随便屈就。如果你喜欢做公路的工程,你总不会想要只是整天在路上铺柏油吧。
他也试过接洽几个工作,但是没有多少工作对一个跛了腿又没有推荐信的人感兴趣。他们何必对他有兴趣呢?他们有权利选择英国最优秀的人来替他们做事啊。当他对他们提到他训练马的经验是在美国时,就更没有希望了。&ldo;哦!是那种像牛的马!&rdo;他们会这么说。他们这么说的时候,还是保持着礼貌的,他在美国时,已经忘了他的国家是一个多么有礼貌的国家。但他们的意思是:这种西部牛仔训练马的方式并不是他们想要的。由于他们并没有公然说出这样的话,所以他也没有机会解释:他的训练法并不是他们所想的那样。不管如何,说了也没有什么用。他们必须先知道你的背景,才决定要不要用你。在美国,人们总是迁来徙去,居无定所,这里的情形可不一样。
在这里,人们做一件差事,一做就是一辈子。你能做多久的事,就决定你有多么重要。
当然,最好的解决方法便是再次离开这个国家。但实际上最大的困难在于:他并不想走。现在他既然已经回来了,他体会到过去他认为的自由、没有目的的东漂西荡,为的只是导引他重回他的祖国。他回来了,不是经过迪匹,而是经过墨西哥、经过美国西部一路往东走,绕了大半个地球才回来的。情形就是这样。当他看到马时,他已找到他所要的,但他在新墨西哥州时也并不觉得他属于那儿。只不过他比较喜欢新墨西哥州罢了。
更好的是,现在他已经喜欢上英国了。他想要在英国的草地上,和英国的马一起工作。
不管如何,如果你身无分文的话,离开这个国家是要比进入这个国家难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