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秋凉最近一直在思考,高中究竟带给了他什么。平心而论,他不是很讨厌他的同学们,但他偏偏就是讨厌高中。他在手机上安装了一个倒计时软件,早在几个月以前,他就在软件中输入了高考的日期,余下要做的事,就是盯着那日渐减少的数字,看它慢慢变成零。
度日如年这个词,它形容的便是现在的于秋凉。于秋凉掏出手机,习惯性地去看软件里显示的数字。等这个数字一变成零,他就可以脱掉身上这套难看的校服,这身衣服冬天穿了冷,夏天穿了热,面料差到让人头疼,还是早把它丢掉早完事儿;等这个数字一变成零,他就可以迎来长达三个月的没有作业的假期,并且不必再担心返校后的生活;等这个数字一变成零,他就将脱离高中阶段,从那天开始,他就与这所烦人的学校再无瓜葛……高中是繁忙的,尽管高中生们都把高考作为拼搏的目标,但于秋凉不愿意把高考作为一个目标,因此他比别的学生更加繁忙:他有太多想去完成的事,但高中紧凑的安排绊住了他的脚步,让他没有空余的时间,他要想实现自己的目的,就得拼了命地去挤出时间。
&ldo;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只要愿挤,总还是有的。&rdo;‐‐这句话常常被班主任用来勉励学生,它是于秋凉所听进去的为数不多的话之一。老师们说过的话,有很大部分于秋凉听不进去,更有相当比例的心灵鸡汤被他直接倒掉。于秋凉一直不相信心灵鸡汤,甚至有点儿反胃,然而这句话却很适用于他,并且他觉得鲁迅先生是可以信任的。
某件事只有在勾起人们的兴趣时,人们才愿意分出时间给它。有些学生不学习,并非是他们没有时间,也不是因为他们太愚笨,归根结底,他们不学习,只是因为他们不喜欢学习。于秋凉算不上不喜欢学习,他真正讨厌的学科只有高中数学,尽管他在其他老师的课堂上也不怎么听课。有时候他也认为自己过于狂妄自大,他觉得或许应该听一听课,但是,他真正感兴趣的知识,在高中课堂上总是找不到的。
所以,每一节课基本都像这样纠结着度过了。
时间过得不慢但也不快,它自由自在地散着步,从国旗下的歌声中穿过,走到了悠闲的周末。这周六阳光很好,只可惜于秋凉无暇欣赏,因为今天余夏生依旧要加班,他也依旧要上学。就算变成了鬼,照样是有压力的,看来死亡不是逃避的最佳方式。如果人死了以后还是要面对生活的压力,那死不死又有什么区别呢?于秋凉想到路怀明,越发困惑。
难道做一只忙碌的鬼,竟比做一个忙碌的人要快活吗?
假如这句话让余夏生听到了,老鬼定会一愣,然后笑着说他想得太多。于秋凉无聊地转着笔,在他面前摊开一本书,然而书上的内容,他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他的思想漫无目的地到处游荡,时不时栖息在这个人那个人身上。
要是真到了离开高中的那天,会不会又觉得可惜呢?几年前上初中的时候,于秋凉也很讨厌学校的规章制度,他不喜欢太短的头发,但校领导非要统一发型。升入高中之后,他就销毁了初中时留下的所有照片,他相信他的同学们都是这样。那些难以入目的脑袋,将是他们今生今世都不堪回首的一段历史。直到现在,于秋凉想起当年的自己,还会恶心得一激灵:怎么会有这么丑的造型?
于秋凉想,自己不喜欢高中,到底是不喜欢它的哪一点呢?
真要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他却又迷惘到说不出话来了。
如果真要走的话,他最舍不得的,大概是学校里的那只猫。
学校里有只橘黄色的猫,它不是很胖,身姿矫健,并且行动敏捷。这是整个高中里唯一散发着勃勃生机的生物,于秋凉上体育课的时候最喜欢拉着宋词然到草丛里找猫。猫有时候藏在树下的窝里,有时候抓着树干爬树,还有些时候它躲在石雕的母鹿腹下,借着那片阴影乘凉。
猫大概会感觉于秋凉和宋词然很烦。愚蠢的人类少年总喜欢摸它脑袋上的毛,还总喜欢挠它的下巴。它藏在草丛里的时候,经常被于秋凉找到,一旦于秋凉找到了它,它就要在四道灼灼目光下不安地睡觉。就连它爬树或者乘凉的时候,于秋凉都来看它,愚蠢的人类爬不了树,也不能钻进石雕下面那狭小的空间。
于秋凉还是更喜欢狗一些,不过,只要是可爱的小生物,他其实都很喜欢。他逗那只猫逗得久了,到后来那猫也认识他,夏天的夜里他和宋词然最先走出教学楼,猫就在楼门口卧着,看到他们就抬起尾巴晃晃,高傲地打个招呼。真要离开猫,于秋凉是有点儿舍不得的。
他已经下定决心,高考完之后再也不回学校,就像他中考结束以后再也没回过初中那样。学校只是他人生当中的一个阶段,走过了这个阶段,人已经不是从前的人,再回从前的地方,又有什么用处?他不想再回学校,可他舍不得猫。
倘若真毕业了,他不用再进出这座教学楼,猫也不必在夏天的夜里等他了。
喵喵的声音突然响起,一只小小的爪子搭上了于秋凉的书桌,去够他桌上摊开的书。猫不知什么时候从大开着的后门溜了进来,轻车熟路地找到了于秋凉的座位。最近供暖了,猫不常在外面呆着,它看中了于秋凉的位置,经常来他们班里蹭暖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