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那王教授,对他的病有办法么?
小悦说当然有了!说若没有办法,教授还算是教授么?
我听得来劲儿,追问那王教授究竟是以什么方式什么药物对他进行治疗的?
她说其实也没什么神秘的。处方不过就是一件背心。
处方是……一件背心?
对!一件幸福之人贴身穿了八个月以上并且没洗过的背心。
小悦接着说,王教授所遵循的医学理论是这样的‐‐首先,该理论肯定幸福是一种物质。
我说那还用怀疑?物质生活太穷酸了,人能幸福得起来么?
小悦连连大摇其头。说亲爱的作家先生,你将我的话理解错了!王教授的理论,也就是王氏&ldo;xf&rdo;理论所肯定的,幸福乃是一种物质这一重大的发现,指的非是一个人的物质生活所处的水准。而是指幸福本身是一种物质元素。就像铁、锌、钙、碘是人体内必不可少的物质元素一样。她说,否则就难以解释得清楚,为什么有的大富豪终生郁郁寡欢,而某些穷光蛋竟有心思穷欢乐,欢欢乐乐地过了一生。不是别的什么原因在作祟,而是人体内的&ldo;xf&rdo;物质元素的多少在起作用。就好比血型对人的性格起作用一样。某些人具备了一切本应感到幸福的条件,可就是觉得自己不幸福,乃是因为体内先天缺少&ldo;xf&rdo;元素。与先天缺钙之人骨质必然松软道理是一样的。而另外一些人毫无应感到幸福的条件,却成天欢欢乐乐幸幸福福的,不是因为他们傻,缺心眼儿。而是他们体内的&ldo;xf&rdo;元素充足。不值得欢乐也必然欢乐。不值得感到幸福也必然非感到幸福不可。她说王氏理论认为,人体内的&ldo;xf&rdo;元素的微粒儿,是会从汗毛孔排泄出来的。一个幸福之人每天从汗毛孔排泄出来的&ldo;xf&rdo;元素的微粒儿,必然比一般人多得多。必然会大量附着在其背心上。而一个&ldo;幸福怀疑症&rdo;患者,穿上了那样的背心,就会通过自己的汗毛孔,将大量附着于背心上的&ldo;xf&rdo;元素吸收到自己的体内。日复一日地吸收,待到自己体中的&ldo;xf&rdo;元素渐渐多起来了,充足了,&ldo;幸福怀疑症&rdo;患者的病,也就不治自愈了……
我半信半疑地说,为什么非得是穿了八个月以上的背心呢?谁的背心穿了八个月以上一水不洗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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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悦说一年不是分四个季度么?三个月一个季度对不对?八个月那就是两个季度以上了对不对?考虑到人秋冬出汗少,春夏出汗多,所以必须穿够八个月以上,&ldo;xf&rdo;元素之附着量,才能达到王氏医学理论要求之标准……
我说一个幸福之人,怎么可能一件背心穿了八个月一水不洗呢?这样的幸福之人太难寻找了吧?何况如今已经不是发布票的年代了,不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的年代了……
小悦叹了口气,说是啊是啊,是太难找了哇!好不容易寻找到一个,孙得贵也把背心买下了。可刚穿了几天,嫌有味儿,自己洗了一水,结果将&ldo;xf&rdo;元素微粒全洗掉了。王教授因而曾对小悦大发雷霆,责怪她没对孙得贵叮嘱过那背心是万万洗不得的……
我一边听一边暗想,科学之发展真他妈的迅速真他妈的不可思议,说不定哪一天信仰啦、理想啦、精神文明了,也将被证实其实不过是某些种物质元素吧?将其微粒儿提炼出来,大批生产,供人们大量服用,那么一来,所有的人们,从是孩子的年龄起,不是就都极有信仰,极有理想,精神极文明了么?所谓政治思想工作,不是就变得极其简单了么?一切政治思想机构,不是就都可以取消,只在医院里增设&ldo;信仰缺乏科&rdo;、&ldo;理想缺乏科&rdo;、&ldo;精神文明元素缺乏科&rdo;,由医生们酌量开药片儿就行了么?
小悦见我发愣,问我在想什么。
我扑哧一笑,说没想什么。紧接着问‐‐那大款孙得贵究竟花多少钱买下了那幸福之人的附着满&ldo;xf&rdo;元素微粒儿的背心?
小悦无言地朝我伸出了三根手指。
我的兴趣顿落千丈。众所周知,现而今,咱们中国人,人人都有&ldo;经济头脑&rdo;了。几乎只对一种事发生兴趣了,那就是与金钱有关的事。数额越大,兴趣越高。无论暴发的神话,还是受贿的丑闻,贪污的案例,百万千万的,人们的兴趣早已索然了。往往连充当&ldo;二传手&rdo;讲给不知者听的那点儿冲动都勃起不了啦。
我以在地摊儿上问价那种口吻问‐‐三千?
她的三根手指,不禁使我对&ldo;xf&rdo;背心的价值大为轻蔑起来。
分明的,小悦从我的表情看出了我内心的轻蔑。她矜持地微笑着,并不收回她的手指,并不觉得尴尬,摇摇头,反而将三根手指更朝我伸近。
三万?
小悦仍摇头。
三……三……三十……万!
由于兴趣从顿落千丈又陡升万丈,于是造成我的中枢神经区的几秒钟紊乱,接着造成全身血液滞流,大脑缺氧,竟使我口吃了。
对。三十万。还只不过是按照双方的买卖协约,预付的现金部分。待到买方彻底康复,出院后,还将补给卖方一张一百万的支票……
小悦她不再微笑了。那一时刻她严肃极了。仿佛插上房门,是为和我密谋怎样劫一把现代&ldo;生辰纲&rdo;。
我猝然往起一站,立即就脱上衣。脱了上衣便脱背心。将脱下的背心朝小悦一抛,义无反顾地说‐‐拿去!我卖了!比三十万便宜一半儿我也卖了!
那一时刻我真想扑上床,紧紧搂抱住她,疯狂地亲她一阵!就算真的便宜一半儿吧,那也是十五万啊!我迄今创作几百万字了,还从没一次得到过十五万元的稿费那!十五万啊!想不到在这所精神病院里,我竟遇到了我命运中的财神娘娘!而我那几百万字,十之八九是从每千字七元、九元、十元、十五元、二十元计起的!还要上税!早知道我的背心比我的小说值钱得多,我前十年又何必那么孜孜不倦那么勤奋地写小说呢!
小悦说梁老师,别急别急,您先穿上衣服,否则别人敲开门,会把咱俩都想歪了的!
待我穿上衣服,她又说梁老师您坐下,坐下。镇静点儿。镇静点儿。先别太激动……
于是我重新坐下,倒了一杯凉开水,扬起脖子咕咚咕咚一饮而尽。
小悦一板一眼地说,梁老师,第一,您的这件背心,当然也要卖三十万!开价只能高于三十万,绝不能低于三十万!少一分钱都不行!便宜没好货这句话,对中国人买东西时的心理还是有影响的。所以,你刚才便宜一半儿那种话,再也不能对第三个人说。这件事,我当你的经济人了!你必须信赖我。必须对我言听计从。而且,你必须明白,没有我这个经济人,你这件背心是卖不成的。只配被当抹布。被当擦最不干净的东西的抹布!
她一严肃,也就不再对我&ldo;您&rdo;、&ldo;您&rdo;相称了。使我疑心她此前对我的敬意,可能是并不由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