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蔓忽地觉得心酸:“钱朱。”“啊?”“你去把高中读完,姐供你,好不好?”猪妹迷惑:“读高中?”“嗯,”尹蔓道,“把书读完,咱们努力考个大学,别再这么混下去。”猪妹一口喝光杯中酒:“考上大学就有大房子住么?”尹蔓正要回话,钱朱的眼泪却突然扑簌簌落下来,猛地把头扎进她怀里:“姐,我好想我哥。”她哭道:“你说他现在在哪儿啊!”钱鑫说他要出去打工,然后再没了消息,钱朱不知道他现下还在不在那个地方,兄妹俩相依为命,他就这么狠心地把她丢给了别人。“他会回来的。”尹蔓哄道,小区里有人在放烟花,笑语阵阵传来,她无声地拍着钱朱的背,三个人紧紧地挨着,万家灯火渺渺忽忽,留下一方天地给他们彼此倚靠,大宛喟叹:“又过一年了。”是的,又过了一年。猪妹红着眼睛去洗脸,尹蔓问大宛:“你记不记得以前你和钱鑫好的时候,我总爱骂你。”“记得,”大宛喃喃,“骂得可难听了。”“你还想不想他?”大宛落寞:“想又怎么样,不想又怎么样,什么也改变不了。”尹蔓靠在她肩上,闷声道:“我当初不该那么说你。”感情原来不是一道可以用理性判断的正误题,对打勾,错打叉,将选项一一列举权衡利弊,里面缠绕了太多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她过去站着说话不腰疼,不懂大宛为什么就非得认准了钱鑫,现在却有些感同身受了,她和姜鹤远不过区区两年已让人难以自拔,何况钱鑫与她相伴度日二十年。大宛把残羹剩饭收进厨房,尹蔓在客厅依次回复新年的祝贺信息,邵江的电话强势插入,气吞山河一声吼:“小蔓,新年快乐!”尹蔓拿远了话筒,他那头划拳声嘈嘈杂杂,邵江把他儿子抱到电话前:“来,丑儿子,跟你妈说说话。”他儿子嘎嘎地笑:“麻麻!”然后抱着电话吧唧一下,殷勤地送了她一个香吻。他一刀切中她的软肋,尹蔓没忍心拒绝,问道:“叶兰呢?”邵江:“关你屁事。”“诶诶我开玩笑的,”见她准备挂电话,邵江赶紧说,“小蔓,我为了你可是把我儿子的亲妈推出来给你挡枪啊,你知不知道多少人看老子笑话,还说我儿子不是我亲生的,这些傻逼玩意儿,要说他们就算了,连你也不对我耐心点儿。”酒精一股一股地冲上头,尹蔓懒懒揪着地毯上的毛,顺道:“邵江,新年快乐。”那头没有回话。尹蔓:“喂?”邵江似乎哽了一下,急匆匆地说:“哦哦,那我喝酒去了。”“嗯。”“你也……”邵江语速飞快,“新年快乐。”姜鹤远回家时,钱朱已经喝得醉醺醺地躺在了沙发上,大宛识相地提出告辞,然而怎么推也推不醒钱朱,无奈叫尹蔓:“小蔓,来帮帮我。”“就住这里吧。”姜鹤远出乎意料地邀请她们。尹蔓怔忡望着他,大宛惊奇不已,他的态度与过去判若两人,和煦得让人怀疑他是不是中邪了。大宛本就怏怏懒得动,客气了几句,半推半就地住下,钱朱软得像滩烂泥,姜鹤远给他们找了两间客房,大宛去房里照顾猪妹,他则和尹蔓站在阳台上,礼花将夜空照耀成了白昼,尹蔓闻到他身上的酒气:“今天回家还顺利么?”挺不顺利的,大家都在明里暗里地打听他女朋友为什么不露面,是不是真如传闻中说的那样见不得人,他被问得不胜其烦,好几次想发脾气。姜鹤远说:“很好。”尹蔓:“可你看上去很累。”“睡一觉就好了,过年总是很累的。”“我们把你做的菜都吃光了。”姜鹤远将她的头发捋到耳后,温声道:“我的荣幸。”尹蔓霎时间仿佛又回到完结。(真的完结,初稿都弄完了,修一下发。)全文完年假一结束,姜鹤远如约把尹蔓送去报社,让吴轩找了个靠谱的人带。她还是与宋雪涵合租,报社里发工资,一日三餐都可以在食堂解决,姜鹤远为她布置得面面俱到。尹蔓报完到后明天开始正式上班,他们从报社里出来,姜鹤远把她送回小区楼下。到了地点,尹蔓却迟迟不下车。车门一开,他就要走了。姜鹤远没有催她,嘱咐道:“照顾好自己,采访注意安全。”尹蔓风马牛不相及地说:“你之后还在云市吗?”“不一定。”话到这里,也想不出更多的话了。尹蔓坐了一会儿,找不到理由再赖下去,只能道:“那我先走了。”“好。”他站在车边目送她离开,就在她快要进入电梯时,姜鹤远叫了一声:“尹蔓。”她迅速转过身,带着自己都未察觉到的隐隐期盼。姜鹤远:“等开学了,我等你的消息,想好随时联系我。”他等着她确切的答复,离开他,或者继续和他在一起。尹蔓应下,姜鹤远的头发长长了些,没来得及剪,前面有点挡眉了,不穿正装的时候,背脊依然挺拔,像服过军役。她纤悉无遗地将他的面貌记在心中,以用来度过长久的分别。再拖延也得说再见,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尹蔓无精打采地倚在电梯扶手上,明明是她抛下他,可他却像先走的那个。电梯门忽然自动打开,尹蔓才发现电梯一直未动,自己竟然忘了按楼层键。外头空空荡荡,已经没了人影。自报社一别,姜鹤远果然遵循诺言,没有联络过她一次,尹蔓过着两点一线的生活,总是走着走着路倏然回头,如同一个神经病,幻想着姜鹤远也许会在某个暗处偷偷观察自己。然而事实证明这完全是她自作多情。偶尔尹蔓想极了他,甚至会忍不住给他打电话,却又每每在按下通话键的第一秒火速挂断。他一言九鼎,说不见就不见,有时让她产生一种错觉,他到底是不是真的爱她?他平时在做什么,他就不想她么,为什么他可以忍得住,他会不会爱上别人?这些问题一个连一个,仿佛没有尽头,还好她往往来不及深思,就会被突如其来的通告打乱,尹蔓每日跟着师傅四处奔波,当记者不像电视上演的那么光鲜亮丽,姜鹤远怕她吃苦,跟吴轩打招呼让她跑人物,做深度访谈,但尹蔓主动提出跑新闻,常常在乡下一待就是好几天。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繁忙的实践活动教给她的比书本上的白纸黑字多得多,令她受益匪浅,她与五花八门的人打交道,有五指乌黑的煤矿工人,也有财大气粗的企业老板,有孤寡无依的失独老人,也有学富五车的知识分子……夜深人静之时,尹蔓常在写稿的空隙仰望漆黑的夜空,想起姜鹤远家阳台上的摇椅。他们共享着同一湾月夜,那么他会不会也在同样的情景下,思念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