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发了会呆,说道:“我想喝酒。”“太晚了。”“我想喝。”尹蔓执意而为,姜鹤远只得给她倒了一小杯红酒,反正适当喝点促进血液循环,有助睡眠。雨声哔哔剥剥,人心寂静苍茫。她晃着高脚杯中的液体,忽然开口道:“我小时候,一直以为自己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我是外婆带大的,她这辈子过得不容易,所以我从小就不服输,特别想有出息,渴望有一天能出人头地,赚很多钱,给她争气,让我的朋友们都能因为我过上好日子,不要活得那么辛苦。”尹蔓从来没和大宛分开过这么久,平日里也不敢想她,两人亲密无间,她从来没瞒过她任何事,自己消失得毫无预兆,音信全无,大宛肯定接受不了。“其它家人呢?”?她平静道:“外婆走了,我妈死了,我爸不知道在哪儿。”她是被父母抛弃的人,外婆一直以为她年纪小不懂,可是童年作为人格塑造期,幼童弱小无助,所遭受的任何挫折都会格外沉重,即使事隔经年,亦让人难以恢复,耿耿于怀。“被抛弃”带来的原罪,使她在年幼时,就已对世界滋生出了不为人知的戒备。久违的酒精鲜活了她的血液,红酒初尝微酸,回味却甘醇。姜鹤远也倒上酒,他们举杯,玻璃清脆的撞击声淹没在滂沱大雨中。她说道:“后来我用了很长时间才接受自己的平庸,其实这滋味挺不好受的。”“你今年多大?”姜鹤远问。“二十。”太小了,他想。和他的学生一般年纪,还是个小孩子。“等你有天到了我这个年纪,也许就会想开,世界上本就没有什么伟大可言,四荒八极,每个人都是平庸者。”他说道,“人生路长,不到临死前,谁也不知道会有多少种走向,不必给自己预设枷锁。”尹蔓突然道:“你知道我妈怎么死的么?”她干涩地扯扯嘴角,“自杀。”“我以前很看不起她,为了个男人自杀,特别没出息。我发誓自己一定要好好活着,结果我也走上了她的老路。”她翻开手腕,露出那道可怖的疤。他记得初次留意到这条疤时,她异常警戒。姜鹤远慢慢地将手指放在她的手腕上,她没有躲。肌肤相触时,尹蔓抖了一下。她把伤痕暴露在他眼前,姜鹤远感受到那道骇然的突起,突成了他心中的山壑,他将她的手轻轻放回毛毯里。尹蔓继续说道:“我一个朋友,他爸从小赌钱,赌输了就打人,把他妈打跑了,又把不如意都发泄在他身上。我们在一起玩,他身上总带着伤,皮肤颜色就没什么时候是正常的。很可怜,他恨他爸恨得要死,等他终于能反抗以后,席天卷地的大雨在后半夜变作了淅淅沥沥的雨声,世间被冲刷洗净,质朴而寥落,莽莽苍苍地迎风而立。待到梦醒的人开始新一天的工作前,没有人会知道在城市的某个角落,有人做出了怎样关键的抉择。尹蔓躺在床上,盖着姜鹤远新拿的厚绒被,那句振聋发聩的“想不想”尚且萦绕在耳边,她被他逼着说出那两个字,恍若用尽了全身力气,整个人软在椅子上,虚脱了似的。她在冥冥之中被人推着走,无知无觉地站在命运的岔路口,必须指出下一步向左还是向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