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这副表情,”邵江正色道,“咱们认识这么多年,也差不多该定下来了,你放心,你跟了我,我一定好好对你。”“你发什么神经?”邵江有些恼怒:“我没发神经。”他并不是在开玩笑。尹蔓意识到这个事实,哗啦一盆凉水浇在天灵盖上,霎时水花飞溅,掀起翻天覆地的惊涛骇浪,复杂的感情交织糅杂在一起——震惊,荒诞,滑稽……汇成一股激流,呼啸着撞击她的心门。太可笑了。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说出这番话的?蛰伏了多年的恨意终究蠢蠢欲动地冒出了头,尹蔓咬紧牙关,费尽全身的力气,才让自己镇定下来,强作平静地开了口:“江哥,你看清楚,我不是容欢。”邵江面上不显,其实心底十分紧张,并未留意她的异样。见她如此回话,没来由有些尴尬:“我知道。”“……”面对自己珍贵的表白,她居然半天没回应,邵江不痛快地按了两声喇叭:“说话。”路被堵得水泄不通,大家都焦躁难耐,他这么一按,前面好几个车都默契地有了回复,“哔哔”“哔哔”的喇叭声此起彼伏,响个不停。隔壁的司机精神一振,兴冲冲地探出头,问道:“兄弟,你也看内涵段子啊,这儿段友还真多嘿!”邵江:“……”司机:“……”那司机的满腔热情被他的一脸冷漠浇灭了,讪讪缩回身子,嘟囔道:“开好车了不起哦。”如果现在车上和尹蔓不是这么个情况,邵江真想破口大骂一句:“傻逼!”哔哔叭叭的噪音污染吵得人脑壳疼,邵江又按了两声喇叭,吼道:“吵吵吵吵个j8吵!”这下前面更是来劲了,众人好不容易找到组织,一时间道上长长短短的“哔哔”声响成了一片起伏的海洋。邵江:“……”等喇叭声渐渐消下去,尹蔓才道:“你不是很爱容欢吗?你不是刚才还说要下去陪她么,你不是下辈子还要做她的狗么?”这话从尹蔓口中说出来怎么听怎么奇怪,他烦躁地抓抓头发:“关你屁事。”尹蔓:“……”邵江也察觉到语气略冲,不太适合表白,见她脸色变幻莫测,以为她是介意自己心里有人,忖度片刻,难得缓下声调:“尹蔓,我爱她和我们俩在一起,没冲突。人的心没你想的那么小,我爱容欢,我也不避讳地告诉你,我这辈子都爱她,下辈子也爱。我不仅爱她,我还欠她,没有任何人能替代她的地位。”他顿了顿:“但不妨碍我喜欢你。”尹蔓闻言,久久没有言语。车辆终于开始缓行,邵江打开音乐。“逃避分开的孤独,情愿一起不舒服你那占有欲,咬噬我血肉,上了瘾也不戒毒没有献出我的脸怎能拍响,没有两巴掌怎制止痕痒作恶也要好对象……也许当我感到窒息想逃亡也许早已适应就此跟绑匪同床应该也不只一次幻想怎么逃亡别喊冤别叫屈别诉苦?在这宗惨案全赖我忍受,才令你享受我是同谋,绝对是同谋。”自厌自弃的曲调在车内环绕,尹蔓听过这首歌,陈奕迅的《斯德哥尔摩情人》,大宛有段时间抱着手机天天放,她耳朵都要听起茧了。尹蔓忍下心中的冷笑,低声道:“江哥,你这样对我不公平。”邵江回想容欢的音容笑貌,她到死都惦记着他,让他忘了她,怕他为她报仇。可是容欢因他而死,要是真的忘记她,这世上恐怕再也不会有人记得她了,没有人知道她曾来过,没有人知道她的美好,对她又何尝公平?他陷入困境里,像怎么走也走不出一个怪圈,怒气冲冲地拍了下方向盘:“那你他妈要我怎么做?!”“你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路又堵了,两人各点上一只烟,隔着烟雾缭绕对峙。邵江注意到她手上的淤青,伸手要碰,尹蔓却躲了躲,他迟疑地问:“我抓的?”“……嗯。”“我喝醉了。”“我知道。”“擦药了吗?”“擦了。”两人没滋没味地对着话,尹蔓不再粉饰客气,直截了当地说:“江哥,你真心想和我好?”邵江反问:“我说得还不够真心?”尹蔓露出一个苦笑:“你扣着我的钱,扣着我的证件,让我怎么相信你?”她的身份证银行卡户口本老房子的房产证,基本上能证明身份和财产的东西全都被押在邵江那儿,说好听点是“押”,说得不好听就是被邵江抢走了,一离开他,她基本等于黑户。且不论她在醉生上班还签了份正儿八经的合同,白纸黑字的卖身契摆在那里,期满不到,万一邵江把她告了,她又得赔一大笔钱。黑的白的他都占了个遍,而她就像一只蝼蚁,他稍一动动手,就能掐死她。?邵江沉吟:“你的意思是让我还给你?”他皱着眉,仿佛真的在认真思索,见尹蔓眼神期待,他亲昵地弹了弹她的额头:“怕是我这一秒还给你,下一秒你就跑了。”他的声音在烟雾中传过来:“小蔓,你也出来混了三四年了吧,怎么还是这么天真,你真当老子是个傻子?”尹蔓不料话说到这个份上,他也没放下戒备,强撑着问:“难道喜欢一个人不是希望她好?”邵江理所当然道:“跟在我身边对你最好。”她来不及反驳,邵江嘴唇动了动,再开口时,话语间已不带一丝感情:“没用的,尹蔓,你欠的债该还了。”作者有话要说:注:按喇叭是内涵段子的一个暗号梗,以此来寻找段友。四年前,尹蔓第一次见到邵江。这次见面,还得从大宛说起。她、大宛和钱鑫在芙蓉老街长大。大宛和钱鑫认识得早,两人门对着门,还穿开裆裤时就在一处玩了。而尹蔓作为一个外来者,六岁才被接到尹外婆那儿,和他俩成了街坊邻居。刚到芙蓉老街的尹蔓,穿着蓬蓬纱公主裙,一双白色圆头小皮鞋,眼睫毛扑扇扑扇的,宛如一个粉雕玉琢的洋娃娃。受妈妈的影响,她小小年纪就秉持着一副“淑女仪态”,小手放在膝盖上,说起话来有模有样,头头是道。柔顺的头发编得一丝不苟,戴着亮晶晶的小蝴蝶,微微一动,蝴蝶便振翅欲飞,仿佛来自童话世界,跟他们这些在老街上疯跑疯玩长大的孩子完全不一样。如果当年有“女神”这个词的话,那她大约是芙蓉老街上所有小朋友的女神。他们对她好奇极了。孩童对美具有天然的追求与渴望,尹蔓每次出来玩大家总是围着她。他们羡慕地看着她从香港带来的发饰,进口巧克力,精美的文具盒,她朝他们描绘着香港有多么繁华,有多少高楼大厦。她嘴里所说的景象老街的小朋友们从未听过,让他们大大地见了一场世面。要是谁能和她说上两句话,那更是不得了,毕竟太多人想和她搭话,她可不是谁都理的,回去能喜滋滋地乐上一整天。可惜这荣光维持得没多久,在大人们孜孜不倦的挖掘打探下,流言蜚语犹如病毒一般,很快就在街巷里传遍了。——尹蔓是个私生子。难怪娇滴滴的公主会困在这破旧的老街里,原来她没爹又没妈。尹蔓对自己的亲生父亲没什么印象,她见他的次数很少,除了知道是个香港人外,只依稀记得那一口港普,男人每次见了她都会抱着举得高高地逗弄一阵。她母亲给她取名为苏忆初,意在回忆当初,着实对他一往情深。最初尹蔓还不清楚小伙伴们怎么突然就疏远了她,后来稍微懂了些事,在对尹外婆日复一日地追问中,结合着街头巷尾的议论,才渐渐拼凑出了故事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