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蔓那无地自容的姿态再一次刷新了他的认知。之前在派出所何正曾主动提过,钱朱惹下的事,象征性的走个程序该拘留拘留,该进宫进宫算了,反正姜家也不差那点钱,没必要还去费劲巴拉地调解半天。但他受够了教训,以权势压人,必将反噬。以至于在告诉何正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后,何正看他的眼神变得极度崇拜。后来她在走廊上拉住他,那张焦虑的脸竟与记忆中赵青竹的担忧奇迹般地重合了,于是他心念一动,放过了她。那么这次呢。尹蔓在他意味深长的审视下,惴惴不安,摸不透姜鹤远的想法,他像个定时炸弹,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把她炸个灰飞湮没。他一言难尽地看着尹蔓擦干眼泪,竟然冒了个鼻涕泡,才倏然意识到,其实她年纪也很小。如果这次还是鳄鱼的眼泪,他也无话可说了。李悠云絮絮叨叨,说到后面不甚唏嘘,目光灼灼地望着他:“鹤远,这孩子绝对不比你当年差,你拉她一把,老师一辈子都承你的情。”当年他声名狼藉时,她的态度也是这般坚定恳切,姜鹤远感慨:“您见外了,”他看一眼尹蔓,到底留了两分余地,话里有话地补充,“只要她在云市,我一定会帮她。”李悠云得到他的承诺,大大定下了心,见尹蔓还呆呆地站着,催促道:“你还不过来谢谢学长。”尹蔓尚在云里雾里,浑然不知事情怎么就发展到了这一步,提线木偶似的,走上前干巴巴地复读了一遍:“谢谢学长。”她的目光从他身上轻飘飘地划过,又回到地面。李悠云让她留个姜鹤远的号码,尹蔓昨天才放了话,说什么“井水不犯河水”,早把他的电话利落地删掉了,没想到打脸来得这么快,只得掏出手机,再存了一次。李悠云全然不知两人心照不宣地做完了整套戏,只觉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姜鹤远看看表:“咱们进去吧。”他示意尹蔓,“这位……”尹蔓连忙摆手:“李老师,我就先回去了,下次再来看您。”李悠云知道她不愿露面,倒也不勉强,将她拉到一旁,低声叮嘱:“我了解鹤远的为人,既然他答应了,肯定会好好照顾你。我晓得你自尊心强,但现在可不是怕丢人嫌麻烦的时候。”她很想让她别再说了,说了也没用,姜鹤不揭穿她已是万幸,她根本不指望他伸出援手。“总之他帮你一把,对他而言不是什么大事,但对你却至关重要,路铺在这里了,你得去走,自己要把握住,回了云市以后一定要听他安排,好好读书,知道吗?”哪里有什么云市可回。李悠云越是苦口婆心,尹蔓心中越是涩然,还不敢表现出来,只能强笑着点头。她满含信心:“反正有什么困难就跟我说,别怕,老师永远是你的后盾……好了,别愁眉苦脸的,挺起胸膛打起精神来!我等着你的好消息。”尹蔓目送两人渐渐走远,猛烈的酸楚冲上鼻尖。她应该感谢姜鹤远所谓的教养,没有当面让她难堪,起码为她保留了那一点点尊严。可那之后呢,他会不会告诉李老师真相?她又该如何自处?尽管“圣母”如今已成了一个贬义词,但于尹蔓而言,李悠云真是圣母般的存在,是她黑暗生活里的一束光。她不知道一个人怎么会有宽广的胸怀,十年如一日,不求回报地希望自己的学生好。这份情谊注定要辜负了。尹蔓思虑万千,心乱如麻。她脸色灰暗地戴上棒球帽,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走出普立的,只是出校门了,才想起回头看一眼那个镶金的招牌。冲动驱使着她来到这里,误以为这是她的伊甸园,殊不知从跨入的事实上,姜鹤远确实没打算帮她遮掩过去,毕竟有过前车之鉴,这女孩的心眼和她名字一样多,打一枪换一炮的,他想要委婉地提醒一下李悠云,却听见她长吁短叹:“忆初以前在学校特别乖,这几年有人传了不少她的风言风语,听得我难受得不得了,还好都是些无稽之谈。刚极必折,慧极必伤,你也亲身经历过,知道一个人会被唾沫淹成什么样子。我带了这么多学生,居然是她最让我操心。”“不过,她比你可怜。鹤远,说句你可能不爱听的话,她没有你那么好的家庭条件。其实有时候人只需要被轻轻拉一把,说不定就能从井里跳出来了,她不应该只是现在这样……”姜鹤远沉默片刻,终究没能把话说出口,只是承诺道:“您放心吧。”到了庆典会场,表演早已开始了。姜鹤远在原皓旁边坐下,离远了柳锦恩。原皓:“到哪儿去了?”“随便逛逛。”他低声问原皓,“上次宋安在同学会上说,那个有辱校风的校花,是不是姓苏?”“早就忘了,谁去记那些破事儿,”原皓莫名其妙,戏谑道,“你管好你的柳校花吧,你看她眼神多失望。”姜鹤远不耐:“别捣乱,人都结婚了。”?原皓无所谓:“她那老公是个有名的浪子,除了钱只剩下浪了,你看她对你一副情深意重的样子,我猜这个婚结得可能不怎么如意。”“你今天吃错药了?”原皓沉浸在自己聪明的推理中,继续阴暗地揣测:“你说她不会跑来和你旧情复燃吧。”姜鹤远冷冷瞪他一眼。原皓委屈:“我还不是担心你,脾气那么差,也就只有这张脸能看看了,到时候年老色衰,谁还会看得上你。”姜鹤远懒得理他:“不劳费心,管好你自己吧。”庆典圆满结束,姜鹤远把车慢慢开出校门,原皓坐在他车上玩手机,刚才加了不少同学的微信,他百无聊赖地备注好名字,一抬眼,正巧见到柳锦恩走在路旁,连忙让他停车,摇下副驾驶的车窗叫道:“美女!”柳锦恩看见原皓,走过去笑着打了个招呼。“怎么一个人,没人来接?”原皓问。她抿抿嘴,唇边浮现出两个若隐若现的梨涡:“我家不远,正好天气不错,散散步就回去了。”原皓问她家的地址,正好顺路,邀请道:“上来吧,让老姜送你回去。”姜鹤远很不满意他叫自己“老姜”。柳锦恩不好意思地摇头:“太麻烦你们了。”原皓看一眼她的高跟鞋:“你这鞋也走不了几步,都是老同学,客气个什么劲儿。”柳锦恩望着姜鹤远,原皓用手怼了他一下,姜鹤远才道:“没事,一起吧。”车上姜鹤远不说话,柳锦恩也不开口,原皓只得放了音乐,没话找话地对姜鹤远说:“我听说你妈给你介绍了个姑娘。”姜鹤远怀疑他是故意的:“你又知道了?”原皓一想这事儿就来气,愤愤道:“本来是介绍给我的!结果她家里一听本大爷的威名,居然拒绝了。简直是有眼无珠!”“……”他八卦地问:“你去吗?”柳锦恩屏息凝神。姜鹤远在前视镜里瞥见柳锦恩的目光,犹豫了两秒,顺势说道:“去。”原皓吃惊:“不像你风格啊。”随即转头对柳锦恩说,“看看,什么叫世事无常,咱们普立的大才子也沦落到去相亲了。”柳锦恩笑了笑:“其实晚点结婚比早结婚好,更清楚自己要什么。”原皓闻言,唯恐天下不乱:“就是,看见我们老姜还是单身,恩恩后悔了吧。”柳锦恩咬咬唇,见姜鹤远置若罔闻,有些难堪,正好目的地也到了,赶紧道谢下了车。她没有马上进小区,形单影只地站在原地看着他们渐行渐远,直到原皓看见她弱不禁风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