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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页(第1页)

他活动活动手肘:“迟早的事,我不过是把你的时间提前而已。”“……为什么这么说?”“因为每次问你要不要去读书,”他气定神闲,“你避而不答的时候,表情都在告诉我,你想。”她凝望着他。如果不是尹蔓的不甘心分分明明地写在脸上,以他的性格,绝不会一遍又一遍地问她,他相信就算没有自己,她也会走上这条路。姜鹤远翻了翻练习册:“人活一生难免陷入僵局,走不出来,看不清楚,我只是个旁观的推动者,关键的方向还是把握在你自己手中。”不,你绝不只是旁观而已。尹蔓想。他见她站在那里不动,招手让她坐过来,闲闲散散地聊道:“我年纪还小的时候,很怕别人知道我的父亲是谁,每次学校里让填家长资料,父亲那一栏总是空着。”尹蔓双手趴伏在桌上,难得见他提起自己的事情,听得全神贯注。好一段时间,小学老师都以为他父亲早逝,特别心疼他,姜鹤远也不辩解,任由这个误会蔓延,直到某天姜父来接他放学,老师有如白日撞鬼,还以为姜父拐卖儿童,在双方一番佐证下才真相大白。后来为了避免产生这种误会,他又将家庭情况改成离异,赵清竹被他武断的大笔一抹,莫名其妙就成了失婚妇女,揪着他倔强的耳朵,硬生生逼着他改了回去。尹蔓想象着那时的姜鹤远,怎么也无法和面前这个端谨自持的男人联系起来。他自幼要强,厌倦了老师同学发现他的家庭情况后若有若无的疏远或巴结,一心只想舍掉无谓的附庸,以证明自我独立人格的存在。姜鹤远说道:“我后来才明白当时会有这种想法,正是因为潜意识里清楚自己还不够强大。反复举重的结局是若轻,当你的力量足以支撑起手上的重量时,许多事就变得不再那么重要。”人只有强大,才会坦然。“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他表情不似作伪,她抿抿唇:“没什么。”尹蔓说道,“我以为像你们这种人都是不会回国的。”姜鹤远靠在座椅上:“理想主义作祟。”“经济学是一个综合学科,涵盖了数学、金融学、心理学、政治学、社会学乃至哲学等等,目前国内的经济体系发展得还不完善。一个社会,总有人在往前拉,总有人在向后扯,堪堪维持着它的平衡。”“不能说这个环境现下达不到我预想的基准,就此舍弃离开。既得的东西没什么意思,挑战有挑战的乐趣,生命的意义在于创造与改变。肉体终有一天面临消亡,”他指了指脑袋,“这里面的东西却实实在在存在过。”“人世间走一遭,谁又不想为时代留下点什么?无非是证明的方式各异,大多数人倚靠繁衍与血脉延续,还有的人,选择以思维递向传导。没有高下之分,只有范围的广狭之辩。”他从小到大,得到了诸多别人无法获得的资源,其回馈不仅仅是对某个领域做出的贡献,亦是对于自身本质力量的认证。姜鹤远穿着一件开司米薄衫,在灯光下娓娓而谈,意气风发,散发出万丈光芒。她被他的光芒炙烤着,犹如微尘蝼蚁,与他好似隔着天堑鸿沟,如此可望而不可及,自己因着贴吧里闲言碎语而生出的烦忧,在映照之下,简直一文不值。尹蔓静了静,说道:“从来没人对我说过这种话。”她周围充斥的是残破的楼梯与歪七倒八的蜂窝煤,贫困带来的种种障碍,乌烟瘴气的团建活动,夜场里面目各异的男人,纸醉金迷的女人,舞池中狂热麻痹的人群……喧嚣,吵闹,庸常,颓然。日复一日。“现在有了。”他拿起书,“好了,来,你要问什么?”他看见她勾出来的题,“这个函数很简单……”尹蔓抬起身子凑上前,恰逢姜鹤远拿着题册转过头。两人猝不及防,嘴唇骤然碰上——作者有话要说:书房的挂钟里,金属指针滴答滴答,走得沉闷而缓慢。第一秒。她的鼻尖轻触他的鼻尖,鸦雀无声,呼吸慑在喉下一寸,遗忘了出入的通道。?第二秒。唇上的纹路在彼此的感官中纤毫毕现,他的眼肌隐约跳动,剑眉微扬。她太阳穴绷紧鼓胀。第三秒。末梢神经一路酥麻到了大脑中枢,过山车停留在直角尖锐的边缘,带来摇摇欲坠的失控感。第四秒。急剧的坠落恍若从摩天高楼自由落体,狂风横扫千军而来。风起云涌,暴雨雷鸣,摧塌了理性的辖地。第五秒。电光火石间,两人同时后退,薄唇拂擦。中间好似插入了一块强力磁铁,他们分置于互斥的两极,无形中立起一道坚固的结界。尹蔓僵硬地垂头望地板,木质的花纹突然对她产生了无限的吸引力,她仔细研究着起伏的线条,大脚趾在拖鞋里,弯曲着,悄悄叠在了二脚趾上。姜鹤远拾起从指缝中掉于桌上的笔,盯着题册上缭乱的方块字和英文字母,度过了几乎一个世纪般漫长的时光,才问道:“……我刚才讲到哪里了?”他声线低沉,尹蔓起了浑身鸡皮疙瘩,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你说这个题很很简单。”亏她还能记起来。姜鹤远定定神,重新看了一遍题目:“首先,我们得求函数yf(x)的定义域……”他有条不紊地将解题思路讲述完,仿佛学习机里的机械录音,最后问道:“听懂了吗?”尹蔓的脑浆混成了黏嗒嗒的浆糊,哪里还晓得他在说些什么,只是一个劲儿地点头:“懂了懂了。”“那那我先下去了。”她倏地站起身,力道太大,椅子被带倒砸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又手忙脚乱地将椅子扶起来,“对不起对不起啊。”说完顾不得姜鹤远的反应,头也不回地落荒而逃。她急奔出去关上门,不小心连下两级台阶,差点跌倒,乒里咣当搞出了一连串动静。直到回了房间,才将整个人靠在门板上,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手抚上胸口,里面心跳如擂鼓,哐哐一阵乱捶,跟疯了一样。尹蔓暂歇片刻,好不容易缓了缓,抬脚走出两步,感觉不对,她将脚抽出拖鞋一看,原来那大脚趾竟然还拧在它的邻居上头,别别扭扭地维持着一个麻花的造型。人的潜力还是厉害,不晓得之前是怎么跑下来的。她费力地将脚趾扳正,指节都充血了,唇间似乎还沾染着姜鹤远温润的呼吸,她使劲一蹦摔在床中央,宛如一口气灌了五瓶红牛。锣鼓喧天,鞭炮齐鸣。数千只唢呐在她耳边参次不齐地奏响,哔哔叭叭地掺杂着三个字,怎么办。这他妈算个什么情况……广袤的荒草被一点火星燎了原,蛰居在丛林深处的猛虎被争先恐后地放出,放肆地在火原上驰骋。她不会喜欢……尹蔓不可置信地翻身坐起,床单缩成一团,头发蓬乱,目瞪口呆地看向自己的脚。不可能。尹蔓将这恐怖的想法急斩而断,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她从小没什么安全感,遇见一丝一毫的好意都想要攥紧不放,别人对她好一分,她愿意回报十分,这回报里同时夹杂着难以控制的占有欲。大宛他们那么依赖她,何尝不是她一手促成的结果,尹蔓以此为枷锁,固执地锁住身边寥寥无几的人,害怕任何人的离开。姜鹤远给了她一条新的生路,她想要报答他,可是她对自己根深蒂固的劣根性再清楚不过,她在相处过程中对他滋生出的占有欲显而易见,但尹蔓并未将此当作“喜欢”。可不是喜欢的话,无意中亲了一下而已,屁大点事为什么会这么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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