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鹤远在电话里听她说准备签合同,显然有些诧异。等到了看见城中村混乱的景象,眉头简直能夹死苍蝇。他跟着他们走进巷子,一没留神踩了个坑坑洼洼的水潭,皮鞋上沾满了污水,尹蔓瞥见他那个表情都替他受罪。姜鹤远打量着那个房间——家徒四壁,根本不是人住的地方:“这里没有物业?”?中介之前看到他的车,正想着尹蔓这算个什么状况,听他这么问,说道:“您太抬举这儿了,别说物业,有个保安都算好的。”姜鹤远听着这边的名字耳熟,在网上一查,果然,前不久才推送过附近抢劫强奸、杀人抛尸的新闻。中介连忙撇清:“哪个大城市没死过两个人啊,只要自己注意一点,晚上少出门,不会这么倒霉的。”姜鹤远沉着脸对尹蔓说:“走。”她没动。他不悦:“怎么,你还想住这儿?”?中介小哥都盘算好了签合同拿钱,见这男人横插一脚,恼火得很,不服气地说:“您可别小瞧这里,有人想住还住不了……”姜鹤远似乎忍耐到极点,掏出五百块递给他,一下堵了他的嘴,不分由说带着尹蔓径直离开。两人坐在车里,姜鹤远不容置喙:“明天重新找,起码得是个小区。”尹蔓无奈:“小区我都看过了,只有车库改建房,你不知道现在车库有多贵。”她说道,“姜教授,也许你觉得不可思议,但我住的一直都是这样的房子,不想合租的话,这是目前能找到的最好的单间,你不能用你那套标准来要求所有人。”“要求所有人?”姜鹤远重复,“除了你我要求过谁?”尹蔓半天没说话,他点点头,明白了:“你觉得我那里不好。”“是太好了。”尹蔓苦笑,好得跟做梦一样,好得一点都不真实,她轻声道,“那不是我该有的生活。”姜鹤远顿了顿:“你该有的生活是什么样子?”什么样子?在醉生里陪人喝得烂醉,爬上残破的楼梯,回到出租屋,倒在床上把被子一裹,睡到半夜爬起来吐,醒了随便吃点干粮,坐在屋里打开电视发呆,无所事事,虚度光阴,有时坐久了,连日光也让人厌恨。可是,她已经跑出来了。姜鹤远道:“没有人的生活是一成不变的,你这是画地为牢。”“况且李老师那么关心你,如果你在云市出了什么岔子,我怎么和她交待?”尹蔓最怕他提李悠云,心中戚戚,然而终究有所顾虑:“万一你女朋友介……”“我没有女朋友。”“万一以后有了怎……”“我现在没空谈恋爱。你先住着,等你找到工作再搬出去也不迟,不急这一时。”“那你还去……”“你再说话我就把你送回昭市。”尹蔓姜鹤远雷厉风行,既然决定暂时安顿下来,当晚就带着她去附近的商场添置必备的生活用品。商场新修不久,进门就是一家屈臣氏,里面没什么人,好不容易来了两个客人,店员们纷纷上前站在自己的货架边,排成一排,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尹蔓几乎能想象进去以后的盛况。两人的脚步在门口生生止住,对望一眼,异口同声道:“……要不去超市?”他们达成共识,姜鹤远推着购物车跟在尹蔓身后,看到她拿着一瓶护发素比了半天价,正想催她快点,她却回头问道:“看您平时好像不太在家里吃饭?”姜鹤远不懂她是怎么从护发素联想到这上面的,答道:“偶尔。”尹蔓问:“要不要买点菜回去?”“你会做饭?”“会一点。”她虽然平日懒得做,但以前常给外婆打下手,简单的家常菜不成问题。尹蔓在生鲜区挑挑选选了一堆蔬果菜肉,除了日常伙食以外,主要还是想好好做顿饭感谢感谢姜鹤远。然而等两人真的住在了同一屋檐下,尹蔓才发现他说自己“没时间谈恋爱”毫不掺假。除了上课以外,他要搞科研,做项目,带研究生,有次她无意中听到他打电话,好像还和人开了个什么公司,连周末也要去外地开研讨会、做讲座等等,堪称日理万机。尹蔓不知道姜鹤远怎么会有那么多精力,总之她起来时他已经走了,他回来她早就睡了,她所担心的“孤男寡女”四个字从中间对半劈开,两人竟连着几天没说上两句话。这么一想,他之前陪她的时间不知怎么挤出来的,尹蔓更觉过意不去,怕太久没做饭出菜不好吃,把自己当成了小白鼠,小白鼠快把菜都试完了,也不见正主现身,恐怕只有每日餐桌上孤零零的三明治能证明他们确确实实生活在一起。不过尹蔓也没闲着,网上的工作一眼望去全要文凭,她一个黑户,只得天天往实地跑,挨个店面看招聘启示,可人家见她什么证件都拿不出来,哪里放心和她签合同,四处碰壁,就在腿都快跑断时,终于在一家电子卖场找到了份卖手机的工作。?手机卖柜不大,老板大约四十来岁,姓王,腆着个啤酒肚,嘴唇一动下巴的肉跟着晃,随着语调起伏颠儿颠的,是个节奏感稳当的胖子。尹蔓站在柜台前,他虚着眼将她囫囵一觑,身材苗条样貌出众,不错;又拿了本广告册给她念,口齿清晰,可以;工资七百包午饭,卖出手机拿提成,没有异议?很好。王老板大手一挥,果断道:“得,就你了。”这场面试进行得异常顺利,从见面到定下不超过五分钟,与连日来的处处受挫形成了鲜明对比。王老板一听她身份证“忘带了”,敷衍着让她有空补上,随便扯张纸胡乱涂两笔就当拟了个合同,完美阐述了什么叫“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就差套个袈裟对她说一句“阿弥佗佛,施主来去随缘”了。等尹蔓出卖场时还云里雾里,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这么莫名其妙就找到了工作。回头望向电子城,好半天才接受这个现实。王老板让她收拾收拾明天来上班,下午回家她去附近菜市买了点肉馅和饺皮,尹蔓每天调着闹钟,总算研究出了姜鹤远的作息规律,打算投桃报李,也起来给他做顿早餐。主要是三明治实在吃得有点腻……想起自己第一天的感动,她发自内心地感叹,人果然是不知足的动物。于是等到姜鹤远晨起下楼时,映入眼帘的便是这样一番景象:尹蔓站在厨台前,专心致志地包着馄饨,她的头发松垮垮地束在颈后,秀颈微垂,手指纤如白芽,轻轻沾了点水,将饺皮边缘抹匀,灵活地一掐,便是一个圆鼓鼓的形状。此刻天还未亮,窗外是黎明前的幽蓝夜色,残星七零八落,餐厅里开着一盏昏黄的小灯,冒着热气的开水咕嘟咕嘟,听见他的动静,她抬起头,目光落在他身上,展颜一笑:“起来啦。”姜鹤远的心脏猝然咯噔一跳。十丈红尘,沸反盈天。周遭的一切都化作了浮光掠影,唯有她笼罩着恬淡的清辉,站在流水尽头,遗世而独立。他的心脉成了盘错的缠枝,沿着暾暾春日蓬勃生长,偶然勾住她温柔的衣摆,挪也挪不开。人间浪漫是平常。尹蔓见他不动,疑惑道:“下来啊。”姜鹤远声音微哑:“怎么起这么早?”她兴高采烈:“要给你讲个好消息。”“哦?”他走到她身边,“正好我也有事跟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