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准神态悠闲地喝下最后一口茶,慢吞吞说道:&ldo;得罪她的是为师我,没听她骂我&lso;混账&rso;么?&rdo;
胡砂小心翼翼地又问:&ldo;那她为什么要骂您?&rdo;
芳准叹息着拨了拨头发,把手撑在下巴上,很是忧郁:&ldo;美丽亦是一种罪过,伤害她,也伤害到我。究竟要怎么做?没人告诉我结果。&rdo;
胡砂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ldo;原来如此!师父,您这叫&lso;快刀斩乱麻&rso;对不对?为了不给她更大的伤害,所以宁可她讨厌您。师父真是太伟大了!&rdo;
&ldo;那是。&rdo;他颇为认同地眨眨眼睛。
因着语幽元君一气之下跑得没影了,不像平日里缠着芳准,两人回到客房稍稍收拾了一下,换了身不那么显眼的布衣,便一路腾云离开南海长洲,去向美食众多的聚窟洲。
虽说胡砂这段时间辟谷颇有效果,口腹之欲也不像从前那么重了,但既然芳准大有兴致,她自然也要作陪。两人一路从聚窟洲南端吃到北端,什么稀奇吃什么,光是酒就尝了不下十种。
胡砂心情好,喝了大半坛子的量,觉得身体轻飘飘的,酣然微醺,简直不用腾云就能飞起来似的,脚不沾地被芳准一路拉着,身边的人声越来越稀少,最后全然安静下来,变成了刷刷的波浪声。
她茫茫然看着周围,没反应过来一样,喃喃道:&ldo;呀,我的油炸蝎子呢?老板……连摊位都撤了?跳海里了不成?&rdo;
她歪歪扭扭地在沙滩上来回走,埋头努力在沙堆里寻找卖油炸蝎子的老板,平整的白色沙滩被她踢得坑坑洼洼,最后不知踩中了什么,踉跄着扑倒在柔软的沙子上,一动不动了。
一双脚出现在她脑袋旁边,胡砂努力辨认了很久,两眼突然一亮,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钩住芳准的脖子,嘻嘻笑道:&ldo;啊,又是相公你!你怎么这么不乖,总从画上跳下来?&rdo;
芳准抬头看了看蔚蓝的天空,不知在想些什么,听她这样醉态可掬地发问,随口笑道:&ldo;又醉得这样厉害!怎的这般不能饮酒?从此真是少了一大乐趣。&rdo;
胡砂压根没听清他说什么,只见他漂亮的嘴唇微微翕动,宝石般的眼睛没在看她,而是望着不远处的大海与天空,不知观察着什么。她张嘴一口咬在他下巴上,像啃烤肉似的,用牙齿狠狠噬了两下,只啃出血来,这才心满意足地放开他。
她像发现了什么宝贝的小孩子,天真得一塌糊涂,抬头笑眯眯看着他愕然的双眼:&ldo;是活的,有血。相公,你果然比画上漂亮多了,我很满意。咱们这就大婚吧,来,大婚!&rdo;
芳准抬手在下巴上擦了一把,指尖上都染了淡淡的血迹。他见胡砂娇憨天真地看着自己,神态明明是小白兔,行为却是大灰狼,不由感慨地叹了一声:&ldo;……色女。&rdo;
胡砂醉得厉害,两条胳膊软得像面条,再也钩不住他的脖子,放手仰面朝后倒去。这样一倒,就算下面是沙滩也要受伤的,他急忙揽住她的肩膀,低声道:&ldo;胡砂,困了去那边林子里睡觉好不好?等师父给你布个结界。&rdo;
她就着阳光眯眼看他近在咫尺的脸,像鉴赏什么古董宝物似的,啧啧称赞,手指从眉毛一直摸到嘴唇:&ldo;漂亮,真漂亮!你就是一幅画,我也心满意足了……你方才说什么?姐姐?睡觉?你……你要和我姐姐睡觉?可我没姐姐啊……&rdo;
芳准实在无法与她牛头不对马嘴地说话,索性将她放在不远处一个沙堆后面,双手拢在袖中,默念几声咒语,只听&ldo;沙沙&rdo;几声,一扇不大不小刚好能挡住一个人的青铜门从沙滩里钻了出来,门上铜绿斑斑,刻着螭首蝠翼,甚是古老。
他自己就地坐下,背靠青铜门,双手拈做兰花状。倘若胡砂没醉,见到他这模样必然要大叫:&ldo;趺坐莲花!&rdo;这也是她至今没能学会的美丽打坐姿态,一坐下去就是鬼哭狼嚎,双腿抽筋。
她仰面歪着身子躺在沙滩上,双颊像桃花那样红,指尖也泛出那种粉红色,睡得正香。不知做了什么好梦,突然嘻嘻笑了两声,咕哝道:&ldo;相公……你……你莫不是要回纸上吧?陪我多玩一会儿不好么?&rdo;
还是个天真的小女孩,满脑子对神仙鬼怪、多舛前途都没有明确的概念,只知道念着她那个纸上的相公。上回发飙把水琉琴砸了的表现,简直与她现在完全两人。芳准笑着摇了摇头,居然觉得她这样可爱得很,让人忍不住想要捏捏她。
西海岸的风渐渐变得激烈,海天一色的那种半透明的蓝,像是被墨水染了一般,漆黑的颜色缓缓蔓延开,在天顶铺了一层又一层,像是要发生什么异变。
可是胡砂完全不晓得,她做着稀奇古怪的美梦,一会儿见到了自己的相公,一会儿又发现相公是师父,与她新婚燕尔,绾发画眉,日子过得十分逍遥。
耳边传来风呼啸的声音,好像还夹杂着另一种很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的声响。
胡砂想翻身,系在腰带上的水琉琴却重得很,也不知怎么的就缠在那里,怎么也翻不过去。她又嘟哝了一句什么,迷迷茫茫地睁开眼,却见入目尽是明亮橙红的火光,她像是被无边无际的火海吞噬了一般,连天空也看不到。
她还没反应过来,怔怔地眨了眨眼睛,把水琉琴抱在怀里慢慢起身,左右一看,发现面前不知何时挡着一扇青铜大门,刚好能遮住她的身形,不至暴露在火海之中。非但如此,那火明明离她那样近,她却感觉不到半点炽热。
直到这时,她才恍然明白那熟悉的声音是火在烧!火!天火!是天罚来了吗?胡砂惊慌失措地四处转圈,急道:&ldo;师父!师父?您在哪里?&rdo;随着她的动作,那扇青铜大门像有灵性似的,始终护在她身前,好教那天火烧不到她。
门后响起芳准的声音:&ldo;你乖乖坐下,不要动。等天火过去就好了。&rdo;
胡砂骇然要往前走,那扇门却像是知道她要做什么,挡在前面不让她过去。她的心都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什么酒意全部吓得跑光光,只颤声道:&ldo;师父,您知道今天……天罚会来?天火烧到您了吗?&rdo;
芳准的声音听起来很冷静,没有任何异样:&ldo;现在不要说话,坐下凝神定气,不许胡思乱想。&rdo;
胡砂几次三番要闯过去,都被那扇门给挡住,被困在门后的阴影里,动弹不得。她心急如焚,此时却也不得不顺着他的意思抱膝坐在门后,眼睁睁地看着一浪高过一浪的火海扑上来将他们吞没。
虽然那天火没有一星半点烧到她身上,胡砂却觉得身上已经被烧烂了似的,一直烧到最深处去,撕心裂肺的疼。她颤抖着靠在青铜门上,死死揪住心口那块衣服,好像连哭都不知该怎么哭。
&ldo;师父……师父……&rdo;她也只能喃喃念着这两个字。
什么被蚂蚁咬一口?什么天罚不用怕?原来他竟替自己承受了这道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