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许子伟满脸“门?在人在”的坚定模样,沈忘皱了皱眉,踏步上前温声道:“子伟,还请让开,本官也是奉了海大人的令寻找寒花姑娘,请你?莫要与本官为难。”许子伟紧抿着唇,浓眉高高扬起,年轻的脸上尽是不忿与怒气:“沈御史,书?斋乃是文人雅士安身修心之?所,岂能任人踏足,更何况你?……你?还带着女眷,我若让你?进去了,又将老师的尊严置于何处!”易微刚准备反唇相讥,却被柳七沉静的声音打断了:“仵作一职,无分男女,无非上官手中一柄剖分黑白的利刃而已,许兄又何须介怀。更何况,许兄读圣贤书?,又岂能不知‘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嫂溺援之?以手者,权也’的道理,寒花不见了,事急从权,想?来?海大人也不会?在意。”她一边说,一边缓缓地向许子伟靠近,身子向着书?斋大门?的方?向倾斜,分辨着书?斋内的情形。一股甜腻的腥味从门?缝中隐隐飘来?,合着不知哪儿来?的香气萦绕鼻端,柳七脸上一悚,一种难以遏制的不安感瞬间涌上心头。她朝众人的方?向一挑眉,坚定的眼神中明明白白的写?着三个?字:冲进去!众人之?间的默契哪里还需语言承载,只是一个?眼神,众人皆伺机而动。不过转瞬之?间,还没反应过来?的许子伟就被程彻的大手制住,摁在一旁的柱子上无法动弹。易微和沈忘则倒退几步,向着书?斋的大门?狠狠撞了过去。“轰”地一声巨响,书?斋锁闭着的房门?应声飞了出去,而沈忘和易微也因为用力过猛双双摔倒在书?斋的地面上。许子伟这才明白众人在转瞬间做了什么?,大怒道:“你?们岂敢……岂敢!”在许子伟愤怒的质问声中,柳七当先踏入书?斋的房门?,俯身去扶趴倒在地的易微和沈忘,二人也正?努力撑着地面准备爬起来?,可三人的动作却在同时顿住了。沈忘感受到了指尖传来?的黏腻的触感,那质感尚带着温热的暖意,却让沈忘不由得哆嗦了一下。“血!”易微惊叫了起来?,她慌乱地四下张望,最终将目光锁定在书?斋一角的朱漆官皮箱上。箱子的底座较为简朴,仅为一圈垫木,箱盖则是实木蒙皮的,格外坚固。箱盖与箱体的连接处有一把铜铸的锁,此时正?处于锁闭的状态。殷红的血水滴溅在地面上与箱体的外侧,只是因为箱体外涂朱漆,是以并不明显。而那浓重的血腥味儿,正?是从这官皮箱中飘散而出的。书?斋的大门?既已撞开,程彻松了对许子伟的钳制,许子伟便也趁机奔入房中,在看到官皮箱的时候整个?人也跟着愣住了。“这……这是怎么?了!?”许子伟瞠目结舌地看着地上的一片狼藉。“我还想?问你?呢!这是怎么?回事!”易微强压的火气在此刻也终于爆发了,她指着紧锁的官皮箱,冲着许子伟吼道:“把箱子打开!”许子伟慌了,忙不迭地摇头道:“我……老师没有给我钥匙啊!”这时,始终呆站在门?口甘棠也走了进来?,像是魂魄被抽离了身体一般,愣愣地盯着箱子看,半晌方?才喃喃道:“钥匙……只有老爷才有……只有老爷……”沈忘眉毛紧蹙,盯着那朱红的官皮箱。那是官员巡游时常用的装备,因为四角圆滑,可以绑缚在马背上而不会?对马匹造成伤害。箱体极为坚固,防水防潮,是以经常用来?存储重要的文书?,往来?信件或者孤本书?籍。而这种官皮箱的使用也极有讲究,因为漆着朱红色,所以寻常百姓是不允许拥有的,唯有官员方?能使用。而此时,这巨大的官皮箱之?中存放的,又是什么?呢?为何许子伟会?守在书?斋门?口,不允许众人踏足呢?为何海瑞要匆匆离去,不肯与众人一同寻找寒花呢?为何寒花遍寻不到,却又血溅书?斋?又为何,偏偏是她?“清晏,你?能打开它吗?”沈忘面沉如水,整个?人如同一道浓重的阴影,唯有双眸闪着灼灼的光。“人命关天,不能也能。”程彻毫不犹豫地回应道,稳步走到官皮箱旁。刚峰滔滔(十三)只见程彻深吸一口气,向下扎稳马步,抬掌便?向着铜锁拍去。那铜锁精巧坚硬,受力面?积小,以程彻的浩荡劲力一掌下去就是纹丝未动。程彻面?不改色,继续“砰砰”地击打在铜锁之上,声音听得?人头皮发麻。几掌下去,程彻的右手已是皮开肉绽,鲜血淋漓。而铜锁内部终于发出了一声不易察觉地轻响,其中的机扩竟是被掌力生生震开了。程彻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扯过衣襟的下摆,在掌心草草包扎了数圈,抬手打开了官皮箱。随着箱盖的打开,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只见一个瘦小的背影正面?朝下,以一种别扭的姿势趴伏在官皮箱中,她?的手被反绑着,后脑也系着布条蒙住了眼睛,肩胛骨高耸的后背上,一把匕首深深地插入身体,只余刀柄露在外面?。因为那头标志性的枯黄的发,根本?不需要翻转身体,众人已经?猜到了箱子中装着的人是谁。“咕咚”一声,跟在沈忘背后的甘棠晃了晃身子跪倒在地,竟是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柳七疾步上前,在寒花的鼻尖处一探,眸光暗淡下来,缓缓摇了摇头。寒花的身子虽然还尚余几许温热,然而气息全无,早已是魂归天外。“你满意了!?”见柳七宣判了寒花的死亡,易微带着哭腔冲许子伟怒吼道。她?当然知道仅从许子伟不允许众人进入书?斋的行?为,并不能?推定他为真凶,但?她?心中淤积的愤怒与悲伤,却彷如?一个巨大的涌动的泥潭,若是再不倾泻而出,只怕会把她?自己彻底淹没。许子伟盯着寒花的尸体,嘴唇不住地哆嗦着,联动着整个身体也颤了起?来:“我……我不知道她?在这里……我不知道啊……”沈忘面?沉如?水,一一扫过在场的众人,最终停在程彻和易微的脸上:“清晏,把海家众人都集中到祠堂里,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离开。寒江,你备一匹快马,请海大人速速折返,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一定要将海大人带回来。”程彻和易微对视了一眼,齐声道:“遵命!”沈忘将目光移回到官皮箱中,那小小的如?一只淋了雨的猫儿般瘦弱的尸体上,肃声道:“本?官与柳仵作将要对寒花的尸身进行?勘验,无关人等,请到祠堂稍后。”许子伟双唇翕动,似乎是还想说些什么,但?在触及到沈忘和柳七冰凉的眼神后,又不得?不将涌上来的话语强咽了回去,转过身随着众人向不远处的祠堂走去。屋外,黑云压城,大雨将至,吸饱了雨水的阴云密密匝匝地盘旋在老宅的上空,静待一场沉默中的爆发。无法言说的窒息感凝滞在每个人的心头,每个人都抻长了脖子,大口呼吸着越来越稀薄,越来越潮湿的空气,而那种卡住咽喉的煎熬却也久久难以消散。柳七关上了窗户,将欲雨的潮气挡在屋外,再回过头来,只见沈忘正垂头盯着地面?上的铜锁,那铜锁在程彻的猛力击打之下有了轻微的变形,可?依旧光亮可?鉴,锁环处透着一点隐隐的绿。他看得?那般入神,及至柳七轻轻拍了他一下方才回过神来。“沈兄,你在想什么?”沈忘微微垂下眼帘,面?上流露出一种悲伤与疲惫交融的复杂神色。这种表情柳七只觉似曾相识,当年,当沈忘接过惠娘送给他的蛐蛐罐儿时,也曾经?泄露出这样五味杂陈、满目悲怆的忧思。他缓缓摇了摇头,轻声道:“只是一种猜想……但?我又比谁都希望,这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