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砚之的死亡,干净利落,凌厉非常;而吴舒的死亡,却彰显着凶手强烈的个人色彩,诡异,痛恶,决不妥协。沈忘只觉,黑暗之中似乎有一双无形的手,正在翻搅着平静的水面?,将潜藏在水下的血腥与丑恶,不断地呈现给众人观瞧。沈忘思忖着问道:“蓝英,吴大人是否有固定的喝茶时间,或者是否有固定使?用的茶具?”蓝英摇了摇头:“没有,老爷从来都是想喝便?喝,是以才?让我全心?料理茶役一事?。”茶杯和喝茶时间都无法固定,如果凶手想要提前下毒,那随机性便?太强了,是几乎无法实现的。这样想来,情形似乎对蓝英愈发不利。正自思忖着,却听柳七开口道:“蓝英,你再仔细想想,当真除了你和吴舒,就没有人走进过这间书房吗?”“确实没有,因为这间书房并不常用,平时老爷更喜欢在茶寮中会友。前几日,高拱高大人送了匾额,老爷这才?重新启用了书房,还把被白蚁蛀过的房梁换了楠木的,今日才?上了漆……啊!确实有人进来过!”突然,蓝英想起了什么,嚷了起来:“在老爷来书房之前,有位年轻的漆工进过书房!”捧头判官(十五)原来,在吴舒离开书房用早膳之时,确有一位年轻的漆工进入书房给新安好的房梁上清漆,防止白蚁的再次破坏。据蓝英所言,吴府确实曾预约漆工进行修葺,是以众衙役对漆工的身份并?未存疑,更?何况,众目睽睽之下,一位漆工又能翻起什么风浪?得到了这条线索之后?,柳七和沈忘再次返回了那间血腥的书房。沈忘抬头看向房屋正中崭新的楠木房梁,当真是雕梁画栋,绮丽非常,阳光透过窗棱投射进来,映亮了白墙上嫣红的血迹,映亮了地上泼洒的茶水,也映亮了被清漆维护后反光的房梁。“停云,我上去看看,总感?觉这个漆工出现的时间有些古怪。”沈忘道。在几位衙役的帮助下,二人架起长梯,沈忘当先攀附其上,一步一步靠近那巨大的泛着独特?香气的房梁。房梁经过精心的打磨,连一个木刺都看不见,光洁非常。沈忘用手轻拭,漆料的粘连稠腻之感?便残留在指尖,久久难以去除。垂首向下看去,房梁正对着那被鲜血染红的案几,让沈忘顿起眩晕之感?,不由得在梯子上晃动了一下。“沈兄,不要向下看。”见沈忘已经起了畏高之状,柳七连忙出言提醒。沈忘点点头?,重新将目光投向高悬于头?顶的房梁。顺着阳光映照的方向一寸寸看去,沈忘终于发现了某种不和谐之处。房梁下方隐约有一块没有涂抹均匀的部分,孩童拳头?大小,若不是迎着光仔细寻找,几乎难以发现。房梁的另一侧则有半个浅淡的鞋印,似乎是漆工不小心擦蹭上去的。这些看似不经意地巧合,又和案件之间有什么?关系?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一道谜题尚未堪破,却偏生又起新的疑惑。施砚之的砍头?之难,吴舒的毒杀之祸,在沈忘脑海中交织在一处,是以当他从长梯上爬下来时,最后?一级险些踩空,差点儿栽在地上。一直注视着他的柳七眼疾手快,稳稳地扶住了沈忘在半空中有些张皇失措的胳膊,用肩膀顶住了他的后?背,沈忘这才踉踉跄跄地踩到了坚实的地面。因此?,当易微兴高采烈地冲进书房之时,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柳七和沈忘倚靠在一起的场景。“我得到了一个大秘辛,我……哟!”易微雀跃的音色在空中甫一亮相,便迅速偃旗息鼓,化作唇边意味深长的促狭笑?容:“大个子,咱俩来得不是时候啊!”柳七脸色一肃,立刻松开了扶住沈忘的手,垂眸闪到了一边,沈忘的耳尖也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粉红,声?音却尚可自控:“清晏,易姑娘,你们?查到了什么??”易微瞟了他一眼,蹭到柳七身边,娇声?道:“柳姐姐问我,我便说。”柳七古井无波的面容之上,浮现起一抹无奈妥协的温和神态:“寒江,事关凶案,不可玩笑?,若是确有证据,自当即刻禀报沈推官才是。”易微眸中一亮,心中暗道:虽然我还是想戏弄一下那不安好心的大狐狸,可是柳姐姐喊我寒江诶!当下见好就收,扬声?道:“既然是柳姐姐吩咐,那我肯定知无不言。刚才我和大个子在院子里转了转,跟四个管事的分别搭了话,其中一个年纪最长的,告诉了我们?一个消息。据他说,吴大人半月前收到了一封信,说是朝中一位大人的嫡子死了,死在去潮州上任的路上。”“微儿姑娘,你讲重点啊!”程彻似乎有些着急,出声?催促道。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程彻倒是连“易姑娘”也不叫了,而是改成?了更?为亲近的“微儿姑娘”。易微斜了他一眼,不满地呵斥:“你把?我讲故事的节奏都打乱了!”继而又转过脸去,盯着柳七神秘兮兮道:“柳姐姐,你猜怎么?着,这位嫡子恰恰就是三年前科举的探花郎!他的死法也是颇为奇诡,说是这位嫡子沉迷戏法,想要学一招叫‘登云梯’的方术,登倒是登上去了,却从半空中掉下来摔死了,你说奇也不奇!”“管事的说,吴大人自从收到这封信之后?就郁郁寡欢,可见对这位学生很是怜惜。虽然我们?不知道这件事和案情有什么?关系,但还是觉得应该抓紧告诉你。”程彻补充道。“诶诶,可不是‘我们?’,是你不知道,我可是知道。”易微迅速和程彻撇开了关系。沈忘饶有兴致地看着易微,道:“易姑娘,那你觉得这件事和案情有何关联?”“这还用问!?一个探花郎,一个副考官,前后?脚死了,说不定捧头?判官的仇人就是他们?啊!”“那施兄之死又怎么?说?他可和三年前的会试毫无关系啊?”易微登时语塞,支吾道:“倒也是……俏书生是个好人……”柳七却若有所思地向沈忘看去,虽然沈忘表面上未曾言明,但眼睛里却多了一丝了然的把?握,藏在一团乱麻之下的利刃,被他找到了吗?回程的马车上,沈忘突然向楚槐安提出了一个大家都所料未及的要求:“楚指挥,京城之中可有出名?的肉铺?”“肉铺?”楚槐安老实答道:“前门外有一处猪市口【1】,多家肉铺云集于此?,沈公子是想买肉?”沈忘点头?道:“是,还请楚指挥替我多多购入猪蹄膀,我想在会试之前,请客栈中的学子们?煮蹄为饷,以祈中第。”相传,南都乡试前一日,曾有一位客栈店主煮了一大锅猪蹄犒劳下榻的科举考生,因“熟蹄”谐音“熟题”,“蹄膀”谐音“提榜”,此?法口口相传,倒成?了学子们?考前必吃的吉祥菜。楚槐安不疑有他,连连点头?道:“甚好甚好,春闱推迟,学子们?人心惶惶,沈公子此?举恰能安抚人心,我这就去办。”楚槐安千恩万谢地下得车去,易微却耷拉下脸来:“蹄膀有什么?好吃,又油又腻,你怎么?不请大家吃状元糕呢!”沈忘笑?着安慰道:“那我单独给易姑娘和停云买状元糕如?何?”易微促狭之心又起,学着沈忘的强调,夸张道:“给停云买状元糕就行啊,易姑娘吃不吃的呢!”说完,就把?脑袋转向柳七,心满意足地沉醉在后?者?脸腾红霞的美色中。沈忘哪是一天连吃两瘪的人,当下反击道:“那好,我给停云买,清晏给微儿姑娘买,可好?”易微的脸倒是红得比柳七还要夸张,怒道:“沈无忧,你……你!”换来的却是沈忘更?加和煦堪比春风的笑?容。那边厢易微还兀自生着气,这边厢沈忘却已经开始了下一步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