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晏你看。”沈忘指着齐老爷当胸的一个骇人创口,转头看向程彻。程彻一脸为难,一边心道我真的一定?要看吗,一边听话地凑过头去。那是一处有些?熟悉的创口,不对,与其说是熟悉,不如?说和今日刚死的许老爷一模一样?。雪白的人骨若隐若现,一处不引人注意的骨茬在沈忘的指点下,赫然其上!“这是……”程彻皱着眉头看了半天,也依旧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便是凶器留下的证据。”摇动的烛影里?,沈忘的眸子灼灼闪光:“接下来?,就是弄明白商会里?的猫腻了!”尸魃之祸(十三)清晨的阳光打在老者闭目养神?的脸上,显得?他长髯飘飘,仙风道骨,不是装模作样的李四宝又是何人?往来行人如?织,李四宝也不吆喝,只是悠然自得?地靠在椅背上,时不时瞟一眼街道中心的商会大门。初秋的天气,凉爽晴好,李四宝打了个哈欠,昏昏欲睡。突然,他腿上被不轻不重地拍了一把,瞌睡虫登时一扫而空,他连忙睁开双眼,朗朗道:“人生善恶非命定?,为善作恶各自招。多贪不义之财,纵然腰缠,也阴沟翻船。媚上压下逢鬼无救,不沉塘也死作悬梁!”字字清扬,传至甚远,不少人闻声向他望了过来,其中一位穿金带银的富户更是犹犹豫豫地停下了脚步。“瞎子走路不知坑,小羊上山遇虎行。鱼见食儿不见钩,只见利儿不见凶。这位施主,我看你印堂发黑,头顶阴气环绕,只怕近日要有血光之灾啊!”富户被他当众一点,不免有些气急败坏,噔噔几步走上前?来,拍桌怒道:“老匹夫,莫要瞎说!什么血光之灾,晦气!”“晦气?”李四宝凑近富户,神?秘一笑:“待你开膛破肚,横尸街上时,才晓得?何为真正的晦气。”富户一惊,双腿已经不自觉地颤抖起?来。“老朽名?叫李四宝,前?世受你恩惠,今世与你命中有缘,是以你我二人名?讳中有一字相?同。今日我千里迢迢,特来相?救于?你,可若你执迷不悟……”李四宝眉眼一横,径自起?身收拾起?摊子上摆放的物?件,摆出了一副收摊的架势:“那便罢了!”“你我缘分既尽,我便最后送施主一句话: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切记切记。”李四宝正欲将折扇装回褡裢,手腕却猛地被人按住,耳畔响起?那富户颤抖的声音:“大……大师救我……”李四宝嘴角一扬,振衣而坐,抬手一摆:“坐。待老朽为你开天眼,窥天机!”他微眯双眼,手中掐算不断,口里念念有词,那富户额上渗出豆大的汗珠,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显然李四宝刚刚的话正戳到他痛处。这位富户名?叫上官宝珠,和死去的齐老爷、许老爷并称为商会的三大当家,也是三人之中最后的幸存者。李四宝睁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上官宝珠道:“我且问你,三年前?你是否坑害过一人,那人与你情同手足,还曾救过你一命,是也不是?”上官宝珠脸色登时白?了,额上晃动的汗珠儿滚滚而下:“是……我……我的确为了一己私利害过……害过一人……”李四宝猛地一拍桌子:“不可欺瞒,细细说来,否则你命休矣!”上官宝珠被他一吓,哪还有哄骗之心,立刻竹筒倒豆子一股脑说了出来。原来,靖江县的商会是由四人所设立,分别是齐老爷,许老爷,上官宝珠和尹焕臣。其中上官宝珠和尹焕臣关系最为亲密,尹焕臣还曾为上官宝珠担保借贷,救了他的生意和他一家老小的命。然而,升米恩,斗米仇,尹焕臣的真心终究没有换来手足忠诚。作为商会大当家,尹焕臣资金最厚,家底颇丰,兼之他为人厚道纯善,时常救人于?水火,是以在百姓中名?声甚高。许齐二人早就觊觎他的家财,却始终找不到下手的机会。三年前?,流年不利,北方大疫,饿殍遍地,无数灾民南逃。流民途径靖江县时,尹焕臣心善,收容了几人,其中就包括一豆蔻少女?,破衣烂衫难掩天姿国?色。尹焕臣为她掩埋了亲人尸骨,收她在家中做了一小小婢女?。一日,齐许二人上门拜访,尹焕臣命婢女?奉茶。为许老爷奉茶的便是这逃难而来的少女?,只一眼,许老爷便被她勾了魂。这一下,为卿为财,许老爷都断不能容尹焕臣了。他与齐老爷狼狈为奸,又以重利相?诱,让上官宝珠也同他们沆瀣一气,设局坑害尹焕臣。尹焕臣千算万算,也没有料到他亲如?手足的上官宝珠竟会如?此?待他。计成案破,尹焕臣锒铛入狱,散尽家财,那少女?也被发卖入了欢场,便是后来艳名?远播的漪竹姑娘。李四宝也没想到自己竟然吊上这么一条大鱼,听得?瞠目结舌,待到上官宝珠讲完,停了半晌才缓缓叹道:“原来如?此?。”上官宝珠抹了一把满脸的汗水,疑惑道:“大师,您说什么?”李四宝连忙改口:“我说定?然如?此?,这一切都在我卜算之中!你与先前?两位死者所为,是遭了天谴,上神?命你今日死,谁敢留你过三更!你今天若不是碰着?了我,只怕你今晚就会横尸街头,喂了那尸魃!”上官宝珠吓得?魂飞魄散,抖如?筛糠:“大师……大师救我!我该怎么做才能避此?灾祸啊!”李四宝眉毛一挑,道:“先交银钱啊!”李四宝感到腿上一痛,下意识地登踹了一脚,桌子立刻晃荡了起?来。上官宝珠骇了一跳,不由得?倒退两步,弯腰向桌下看去。李四宝连忙大喝:“呔!不可无理!此?仙桌为老朽修炼多年的法宝,岂容尔等肉眼凡胎肆意观瞧!”上官宝珠只得?赶忙站直了身子,面上狼狈不堪。李四宝暗自长舒一口气,他心知桌下之人不肯让他收取上官宝珠的银钱,只得?改口道:“我说的银钱,非是给我,而是杀猪宰羊,祭祀鬼神?。我再给你写两张符让你贴脑门上……贴轿门上,保你安然度过今晚的血光之灾。”说完他便墨点朱砂,笔走龙蛇,在符纸上胡写乱画了一阵,将两张符纸塞到上官宝珠手里。上官宝珠连忙高举过头,谨小慎微地接过,唯恐弄皱了符纸的边角。他努力分辨着?符纸上的字迹,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认不得?,一堆堆的鬼画符糊在符纸之上,张牙舞爪,甩胳膊蹬腿,看不分明。“大师……敢问这……这上面写得?是?”李四宝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不满道:“天机不可泄漏,岂是尔等凡人可知!”上官宝珠诺诺称是,千恩万谢而去,看他走的方向,应是直奔西市,杀猪宰羊祭鬼神?了。见街上行人渐息,上官宝珠也已走远,李四宝气呼呼地踹了踹桌子腿,冷声道:“出来吧,无忧小友。”桌帘掀开,沈忘从桌下俯身钻出,他脸上带着?笑意,振衣敛容,向着?李四宝拱手而拜:“多谢李老丈相?助,此?番可是帮了无忧大忙了!”自昨日从张坦口中得?知商会的旧日密辛,沈忘便想出了让李四宝假扮算命先生,套取上官宝珠真话的方法。而他则躲在李四宝的“仙桌”之下,听了个详实。李四宝却还是耿耿于?怀沈忘掐他那一把:“哼!那你还不让我收钱!反正那上官宝珠的银子都是不义之财,我这是替天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