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杰看我一脸不忿,小声问道:“可是朝上又出了奸贼?比和珅还坏?”
我抬眼看了看他:“王大人,我若说你目光短浅,弄权误国,你可服气?”
“我弄权误国?”饶是这样沉稳有涵养的人,也被我的话气得差点跳起来,他激动地指着我,手直颤抖,“后世,后世对我是这样的评价?”
“不不,王大人,王爷爷,你刚直不阿、两袖清风,是大大的清官。”
王杰喘息了好几下,才平静下来:“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叹口气:“王大人,你一生兢兢业业,恪尽职守,胡子都白了,还努力不懈,是不是想创造一个国泰民安、四夷臣服、万国来朝的盛世呢?”
他看看我:“这是为臣的本分,某亦不例外。”
“王大人,神仙的话说的很难听,你不听也罢。”
“他是怎么说的?忠言逆耳嘛,我一辈子听的难听话多了。”
“王大人,高宗朝即便没有和珅,也不会出现盛世,整个大清朝,就不可能出现汉唐那样的盛世。虽然圣祖、世宗,都是极勤勉又睿智的皇帝,”
王杰又有些恼怒,但还能忍得住,他问:“圣祖和世宗、高宗朝,都不算盛世吗?”
“虚假的盛世而已,圣祖朝不有民谚‘康熙康熙,吃糠喝稀’吗?”
“世上哪个国家的民众都能天天吃饱穿暖?能平安喜乐就是盛世。”王杰狠狠瞪我一眼。
“你说得对,王爷爷。贞观之治、开元盛世,民众的富裕程度肯定不如宋朝,可为何宋朝从头至尾,都没有能称为盛世的年代?”
“呵呵,你没得比了,拿宋朝说事。谁不知道宋朝最是软弱无能,始终被北方的西夏、辽国和金朝侵扰蹂躏,甚至连皇帝都被掳掠而去?宋朝历代皇帝,哪里有脸说盛世。还有明朝,虽然明太祖赶走了蒙元,汉人立国,可中期,也有土木堡之变,英宗被掳,瓦剌大兵压境,逼到皇城根儿,不知多少百姓死于非命……”
想到清朝统治者就是这样杀戮无数汉人,王杰说不下去了,两人好一阵儿沉默,我最后打破寂静:“按你的评判标准,圣祖、世宗和高宗三朝,可以算盛世了。可和汉唐的盛世没法比,甚至还不如明朝,至少,明朝在世界所有国家中,还是先进的,外国人看我们,就跟看神仙一般敬仰不已。而如今,西方国家日渐兴起,甚至已经赶超了大清,可我们却看不到危机,还以为自己活在盛世年代……”
“列强?西方国家,打过来?”王杰虽然有一点点吃惊,但不相信的神色居多。
我叹口气:“就知道你不信,你都想象不来,那些人为何要冒着被砍头的危险去贪腐,这还是活生生的事实,就摆在眼前,怎么能相信虚无缥缈的将来所出现的情景呢?”
沉默了足有一刻钟,王杰才强压着怒火质问道:“你是说我目光短浅吗?”
“不是,而是汉武帝、董仲舒害了我们华夏一朝。”
王杰大怒:“关古人何事?”
“若不是董仲舒说服了汉武帝,如何能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若不是只有儒家,朝堂上能一边倒,连贪腐都去之不去?”
“你,你,没想到你竟然还是个异类,儒家怎么你了,被你这样仇恨!”
“宋朝,若是有明朝的火炮,能打不过辽国、金朝?明代已经有火炮了,可却不知道珍惜,没有把它发展完善,竟然捡起宋朝的那一摊,继续尊儒,视工商业为低贱。若是明朝大力发展工商,能没钱养军队吗?能被骑马的民族打败吗?”
“你是白莲教!”他手指哆嗦着,气狠狠地瞪着我。
“白莲教?白莲教旱灾来了,散尽家财赈济灾民?平安无事时,育红薯秧苗赊给贫民,还将自家的水车图样献给朝廷,要是白莲教都是我这样,满朝上下,恐怕梦里都笑醒了吧?”
“白莲教也会小恩小惠收买人心的。”
“呵呵,我收买民心之后呢?陕西今年没有闹白莲教吗?可我的家乡为何安宁?但凡老百姓有一口吃的,谁去跟着那些坏蛋瞎胡闹?”
“儒学乃是立国之根基,你不是白莲教,为何那么说?”
“我也不是不让尊儒,可也要发展其他吧?一枝独秀不是春,百花开放春满园。海纳百川,有容乃大,百花争艳、百家争鸣,这不好吗?不是说,兼听则明,偏听则暗吗?”
“谁不知道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儒学若不是海一般宽广,能兼容并蓄,成为天下第一的学说吗?你竟然拿它和工、商这样的贱业作比较,你是何居心?”
“工商是贱业吗?元末,若不是有工匠造出火铳和火炮,说不定我们现在还在大元朝,是最低贱的下等人,别说能在这里讨论儒学到底重不重要,说不定连命都没有了。”
“我也没说就不要工商,只不过它没有你说得那么重要。”
“王爷爷,我问你,若是有人造出比咱们的火枪火炮更厉害的火器,儒学能帮我们挡住那样的军队不?想当初,蒙元的骑兵多厉害,在我们的火炮面前,都节节败退,若是出现更厉害的火器,我们的人马,又是如此的软弱——”我停下来,盯着他的眼睛,“到那时,咱们汉民族,就不是经历一次改朝换代那么简单,很有可能和匈奴一般,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说到匈奴,我再罗嗦一句,当年的匈奴不厉害吗?汉武帝凭什么将他们打得落花流水?凭的是儒学吗?”
王杰气得要命,抬着的胳膊急剧地哆嗦,我也吓坏了,急忙帮他抚胸顺气:“王爷爷,我其实很佩服你,尤其是你的一身正气,敢在和珅最得势时和他对着干,就这份风骨,都是后辈学习的楷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