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大人想必是初次到红月来,怎么样,这里还不错吧?”郑宽端起酒壶开始倒酒,清澈的酒柱从壶嘴里倾出,芬芳四溢,直到斟满银杯,一滴不漏。
“确实没有来过,这地方刚好适合晚餐。”卫斯耸动他的大鼻子,赞叹说:“好酒。虽然我品酒比不过卓大人,但我应该没有猜错,这是摩罗国的清泉酒。”
郑宽小眼睛笑成了一条线,“完全正确。下次把卓大人也叫过来,三人一起喝喝酒,谈谈天,岂不快哉!”说着他向外喊了一声,吩咐上菜。
“喝酒谈天,确实是一大乐事,看来郑大人今天兴致不错嘛。”卫斯盘膝坐了下来,“吃饭这么坐着,是摩罗人的吃法。”
“这间房的布置也是参照摩罗人的习惯,我没有去过摩罗国。但大将军和三亲王都很喜欢摩罗国的饮食和海景,五年前去过一次后念念不忘哪,我时常听他们说起,也颇为向往。所以我买下了红月,红月也有了这么一间房。”郑宽指着壁画上的海浪说,“海神索梅洛,常掀起惊天巨浪,打击他的敌人,但巨浪之下也会翻上来很多海鱼,这是给子民们的奖励。”
“原来红月的主人是郑大人,这当真是好得很。”卫斯举杯,“诸神有眼。”
“卫大人,确实是这样,诸神有眼,只要我们诚心诚意,就错不了啦。”两人银杯相碰,郑宽说,“不瞒大人说,我和三亲王经常在这间房里喝酒谈天。我们都深信,不论是虔诚还是敷衍,所做的必有回应。在辉煌群岛,行船就和我们骑马一样寻常,忤逆和欺骗索梅洛的人,最终都会葬身大海之中。而虔信者则一帆风顺,风浪和暗礁都不会拦阻于他,每一网撒下去,都必有收获。这就是回应。出海的渔民,也遵循索梅洛的教诲,他们各行其道,不争不抢,不踏入别人的区域,因此相安无事。那些破坏规矩的人,总难免要遇到麻烦的。海神虽说无情,但其实还是取决于人哪。可就是有人不明白这个道理,为了他自己,非得坏了大家的事。这种人,迟早是要遭到报应的。大人,您说是不是这样呢?”
这时候房门被敲响,正好打断了两人的谈话,侍女将晚餐送了进来。
“卫大人,今天都是摩罗国的口味,地道的摩罗厨师做的,风味纯正。您要是吃过,就重温一遍美味,不然尝尝鲜吧。”郑宽指着一盘盘的菜肴,介绍说:“摩罗人对配料十分讲究,您看,这是杂味卷饭,紫菜里面门道可多着呢,腌萝卜、鹌鹑蛋、海虾,一共是八种配料。这是鲑鱼锅,绝对新鲜的大头鲑鱼,刚从海里捞起来就下了锅,里头配料超过十五种。还有这黄金鱼,更是绝味佳肴,大人一试便知。”他把所有菜式都介绍了一遍,卫斯听得频频点头,叹服不已。
“郑大人真是好口福啊。这八个菜,都是寻常之物,初看并不稀奇,但做得这样精致,配料如此繁多,可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郑宽夹了块鲑鱼片送到卫斯的碗里,“大人,你我同朝为官,同舟共济,自然是有福同享嘛。如今陛下龙体欠安,国家大事更需要我们多多分担,圣王说重任在肩,你我何曾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呀!自然是虔心相对,这不但于你我是好事,更是惠及国家朝政。卫信大人上次的事情,我是深感同情,只恨无能为力,想来心中也觉得惭愧。”
宴是好宴,话无好话。这绝佳口味中还藏着别的东西,要是稍有不慎,就错了味。“唉,那是舍弟自己犯了错,咎由自取。不过还是要感谢郑大人关爱。”卫斯轻轻叹了口气,“不过好在问题不太严重,现在这事已经过去了。”
“卫信大人虽然是有过失,但不至于要打入天牢,毕竟那楼虽然垮了,但没有伤亡。还好大将军也看出来这判罚不妥,去向陛下求情,卫信大人才能安然无事啊。”郑宽说,“大将军跟我说,这是举手之劳,不值一提,因此我也一直没有和大人您说起这事。不过龙神教诲我们,得人一杯,报之以池,我们总要明白是谁对我们坏,谁对我们好。”
“哦!原来舍弟那次是因为大将军出面才获救。要不是大人提起,我真是受人恩惠还不自知!”这是拉我入伙了。“改天我一定要当面感谢大将军才行。”
“呵呵,大将军只是看不惯有些人的行径,所为并不是要贪图回报,卫大人知道有这么件事就行了,不要记挂在心上,我们互相支援帮助,那也是应有之举。”郑宽眯着眼看过来,“您是个聪明人,知道谁是朋友,谁不是。有些人,是不会变成朋友的,对此我是感同身受哪。当年大将军和我力保一人进了内阁,看看现在,他是怎么做的?”
是怎么做的?卫斯暗想。
匠阁大兴土木工程,所需费用都由民阁审核拨出。既然同朝为官,理当同舟共济,他可是从来没有为难过邱德。他的弟弟卫信在匠阁任职,在绵城沿海附近的软泥地上修一座望海楼,结果在即将竣工时倒塌。绵城是四亲王龙顺天的封地,在那软泥地上建望海楼也是四亲王的要求。卫家兄弟可是没敢有丝毫怠慢,但,邱大人是怎么做的?邱大人可没有放过下属,宣称这次事故由卫信负责。
如今他俩仍然同朝为官,但卫信却进了天牢。要不是有大将军出手……
卫斯从水果餐盘里摸起一颗葡萄,两根指头夹着挤到嘴里,丰满果肉溅出的汁液喷到了嘴角。他想起了一件事。“城西郊外,金针会收购了除了红酒磨坊外的所有种植园,一共七座。”
郑宽轻轻“哦”了一声,将两人银杯斟满,又夹起一块煎得金黄香嫩的带鱼送到卫斯的碗里,“卫大人,这种带鱼乃是深海所产,肉极鲜美,售价高昂,摩罗国的渔民们冒着不小的风险,出船到很远的海上打捞,我们才能吃得到呢。风险愈高,回报愈大,有时候不冒一点点险,那就很难如愿。大人,来让我们尝尝这让渔民们甘冒风险的美味。”
带鱼本是寻常菜肴,但这煎鱼一送到嘴里,确实是无可挑剔的美味。“郑大人,这味道确实不错。有深海带鱼,也得要红月这样好的厨子才行,缺一不可。”
“您说得对极了。”郑宽砸着嘴巴,光头在柔和的灯光下摇晃着,“金针会日益壮大,嘿嘿,当然,他们有的是钱,但也要有人支撑着,钱和背后的人,少了一样都不能成事。带鱼本性凶残,就连同类也不放过,摩罗国的渔民们捕鱼时,一条带鱼咬着另一条的尾巴,那可是常见的事哩!不过它们不也成了我们桌上美食了么。所以,带鱼再凶残也不足为惧,要对付它们又有何难?”
“言之有理,大人必有良策。”卫斯放下筷子,拿起高脚银杯,细细欣赏,似已被那制作工艺所倾倒。
“带鱼吃小鱼,大鱼吃带鱼。金针会这条带鱼急速扩张,同行里谁最不满,卫大人一定很清楚的。这条大鱼,正在等待一个机会,来狠狠咬一口金针会,让他们知道要在深海中生存是有多么不易。”郑宽眼中露出狡黠的笑意,“这事正好需要大人的帮助,不需要大动干戈,只需要让陈达露个面,剩下来的事情都是我刑阁来安排,大人坐等佳讯即可。”
卫斯举起的杯子往前一送,两人再度碰杯。“郑大人说的大鱼是那光头狐狸?”
“正是他。您看,城西郊外现在属于金针会,但高丘镇和长秋镇那狐狸还是占有很大优势,他要是能在码头区称雄,金针会的疤面人就会明白,背后支持他们的力量,已经日渐薄弱。疤面人是个精明人,这炎炎夏日他要乘凉,谁才是真正的大树呢?”
“大人给了疤面人一个机会。”
几杯酒下肚,郑宽的额头微微发红,红得发亮,脸庞上也透出红光来。“龙神是公平的。每个人总会遇到选择的机会,如果龙神祝福了一个人,那么这个人就会把握住机会,做出正确的选择。所以我们要时常保持虔诚呀,大人。”
虽然不是每一天,但我时常祈祷。当我祈祷时,我是心诚的。“我们都在寻求安宁之道。”
“所以,龙神赐福您,您今天掌管着整个王国的国库财政,领导国家走向辉煌之路,真是光耀非常哪。那些整天在风里走,又分不清风向的人,他就难免陷入歧途。”郑宽豪饮了一大杯,酒水顺着嘴角流到下巴上的浓须上,有如沾着晨露的杂草,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邱德不是分不清风向,他在尝试掌握风向。“邱大人今天有提到罗循。当年他就是罗循的手下,通过人才引荐制当上了廷臣。众所周知,罗循和秦威的交情很深,因此,邱德有可能会得到整个北方的支持。”
“北方联盟?呵呵,那确实是不可忽视的存在。”郑宽擦去下巴上的酒,咧嘴轻笑,“邱德在朝中谁也不惧,一来得到了陛下的信任,二来,就是背后有北方联盟。但秦威领导的北方人并非无懈可击,提防他们,小心他们的动作,我们可以找到他们的破绽。大人,他们并不可怕。因为他们的力量仅限于在北方而已。”
而这里是王都,巨龙不会受制于他人。郑宽表现得更放松,“大人,我说一句实话,可能有些不敬,但我们都心知肚明:陛下的健康状况一直在恶化,太子殿下已经做好接班的准备了。”他有意压下声音,其实这间房隔音效果相当好,外面的嘈杂透进来细如低语,“一旦太子殿下成为新的龙君,大将军将是摄政王。大人,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时势将会因此而变。”
卫斯面无表情,此时此刻,他需要小心翼翼。“太子殿下已经开始参政了。”
“但他仍只有十三岁,这是一个萌发春情的年纪,我见过太多的贵族子弟在这个年龄时,忙着睡一个又一个的侍女,或者是沉迷在弓马狩猎这些‘男子汉’的活动里。距离成熟到足以掌控整个国家,太子殿下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而大将军是他的叔父,叔父将会照看小侄子,直到他成为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卫斯所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表示同意。郑宽挪动着屁股,换成一个更舒服的姿势,“我们将从码头区开始,目睹那看不清风向的人,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向深坑的。大人,我保证,您会从这过程里体会到很多乐趣。”
“但愿如此。”卫斯露出了淡淡的微笑。这种事情发生在别人身上总是特别有趣一点。
“卓大人和您私交甚笃,如果他也和大人一样的想法,那么一切将会变得更容易些。大人,我们的心属于龙神,人属于陛下,必然要团结一致,共同进退,这样才能履行我们的承诺,让国家拥有更美好的未来呀!”
“卓轩是个虔信者,日夜向龙神祝祷,想必龙神已经听到了他的祷词,会给他最好的指示。”卫斯又夹了一块美味的黄金煎鱼送到嘴里,有意表现得心满意足。“带鱼的味道确实不错,郑大人,我必须得赞美您的厨师,这味道无可挑剔。”
郑宽听了后露出十分感动的表情:“能让大人欢喜,是我的荣幸。大人说得对极了,这种味道,大家都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