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曦脸颊一颤。
虽然说,他过去好歹是这老头的直属上司,但是湛非可是二十八宿的三朝元老!凌曦的外婆当年创立二十八宿时,这老头就是第一任的朱雀七宿之首──当时湛非就是个老头了,如今也该是个百岁人瑞,在他退隐以前,湛老爷子身子甚至比许多年轻人都健朗。
凌曦对这位资深的属下向来礼遇三分,更不用说现在湛非隐退,每天闲云野鹤的日子让老人家更显垂垂老矣,凌曦这京城贵公子平日再怎麽矜贵,当下也只是没好气地道:「看样子咱打扰了湛老午睡的时间,还是晚点再来吧?」他也想回他的东风园去歇着了。
凌云思忖了片刻,才冲着堂弟点点头,「我在这儿等,你先回去吧。」
「……」难不成这两人想背着他交换小秘密?凌曦多疑的性子免不了如此猜想,但不管怎样,就算真有什麽秘密,他也不觉得有什麽大不了──他总有一天会全挖出来!眼前当然是睡午觉更重要。
「那大堂哥就慢慢等吧!小弟不奉陪了。」他打着呵欠,扇子一甩,大摇大摆地领着他一干仆役浩浩荡荡离开,大少爷摆驾回东风园午睡去也。
凌曦和他的人马一走远,老人家皱得像树皮似的脸挤出一道缝来,目光可是炯炯有神。
「孙少主还是这麽娇生惯养,咯咯咯……洪福那小子实在太宠他罗!」说罢大口地吸了一口菸斗,徐徐吐出之後,才在烟雾袅绕中打量着凌云。
面对聪明人,他决定省略浪费时间的客套话,指了指廊下另一张椅子,「不用跟我这老头子客气,少庄主请坐吧。」
凌云拱手作揖,才入座。
「少庄主为何认为我这个一条腿踏进棺材的老头子,在你们对付闇血族时使得上力?」尽管凌曦与凌云都还没来得及开口,老人家对两人的来意却了然於胸。
「湛老爷子可知道『缚神阵』?」
凌云话尾方落,忽地一阵强风吹过,群树摇曳,树叶的低语像涟漪,悄悄地荡遍了整座山。
湛非眼睛一眯,笑了起来,「你在哪得知的?就我所知,道士们可不叫它缚神阵。」
转眼,四下一片静谧,彷佛整座山林都在凝神聆听。
「山庄内的藏书阁有典籍,年代似乎非常久远,而且被小心隐密地保存。幼时我曾经看过一次,这一次因为闇血族的出现,我特意去找出来,我想山庄内只有您有可能为我解答。」
「当年道士们焚毁了绝大多数有关的记载,想不到还有漏网之鱼……」湛非喃喃道,然後叹口气,「少庄主不问我为何要避开孙少主?」
凌云只沉默片刻,「是因为他身边的道士?」
湛非笑了,「没错。」他又抽了一口菸斗,「这不是怀疑多年来的同僚情谊,更不是因为我认定孙少主会有任何偏私,但是……当年我答应辅佐郡主,率领朱雀七宿,甚至在郡主身後仍留下来帮助公主与孙少主,都是我自己的决定,但我不能替除了我以外的巫士做决定,更不可能在他们被道士赶尽杀绝之後,擅自泄漏他们的行迹,毕竟巫道之间可是有着血海深仇,如果少庄主无法承诺接下来你想问和我能说的,你都不会对外泄漏半个字,那麽你也不用再往下问了。」
「我以当家的身分向您保证,今日您对我所说的每一句话,我不会再对任何人转述。」更何况他原本就打算保密到底。
老人家又缓慢地吸了口菸,再缓慢地吐出。
青阳城的这座缚神阵,是他选择翡翠山庄安养天年的原因。
当然还有其他的缚神阵,但青阳城不同。他想,他这麽一个与道士交情匪浅的巫士叛徒,已经少有同伴会原谅,唯独青阳城……或许青阳城底下的这一位能够稍稍理解他吧?
但是理解又如何?没有任何力量能改变巫士过去数百年来悲惨的命运,更挽救不了妖族渐渐从这块大地上消失的现实。
他为什麽活了这麽久?
还不是因为与他结契的这一位,害怕寂寞啊!同类寥寥无几,巫士销声匿迹,牠在这苍茫天地间,只是一个无人理解也无人接纳的异类,只能怀着恐惧数着他这个结契者生命走到尽头的那一天……
「我很想相信你,少庄主。」再开口时,湛非的嗓音瘖哑而乾涩,「但我想知道,如果青阳城有一只大妖怪,少庄主打算怎麽做?」
这问题让凌云一阵失笑。
「老爷子可还记得,与我祖父交好的陈道长,曾经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口咬定咱们山庄妖气很重。」他敛起笑意,「可您也知道祖父的性子……」
提起祁枫,湛非脸颊一颤。
好吧!他这见过大风大浪,也算老谋深算的「老狐狸」,遇上祁枫这小子,太阳穴也是一阵阵疼啊!
人是人他妈生的,妖是妖他妈生的,人若没血没泪就是人渣,妖若有血有泪也是好妖。我翡翠山庄山明水秀、地灵人杰,想收妖的话,到山下去问问有没有谁家里小儿啼哭需要收惊,但是我家不用──你看老子这般英俊潇洒、玉树临风,像是被鬼缠身吗?那会儿,祁枫挺起他比年轻小伙子结实伟岸的胸膛如是道,还笑得一脸流氓样地拍了拍陈道长形销骨立的身板,我看你比我更像被鬼缠身。当下所有人都无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