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一个无限温柔包容的,母亲的抚慰。一切都已经过去了。躺下没睡多少时候,忽然听到“喀”地一声轻响。子霏仍然闭着眼睛,呼吸沈稳平缓。细不可闻的衣料摩擦的声音,有人从窗子翻了进来。那潜进来的人动作轻捷胜过狸猫,翻身进来,轻轻合上窗扇,两步摸到了床前,手极轻快的摸上了子霏睡觉时也不摘下的面具。子霏一动不动,面具被巧妙的手法一扣一拉,夜里的凉风一下子扑在肌肤上。那人捻着一颗夜明珠,往他脸上照过来。子霏似是睡得很熟,夜明珠的光在脸上滚了一滚,那来人发现几不可闻的一声细细抽息,往后退了半步,才又醒悟过来,把面具给他罩上,又极轻快的退了出去。子霏听得那动静远了,嘴角微微弯起一个浅笑。吓到了?翻一个身,去继续寻梦。早上起来,侍从服侍,先问:“大人睡得好?”子霏点点头:“好。”可不是挺好的。摆开了桌子吃早饭,有丞事来站在门旁念今日之事。上午天帝陛下召见,下午则是去神殿看历年龙河卷册。一顿饭吃到一半,便有人找上门来,远远就喊:“子霏,你起了没有?”子霏咽下嘴里的食物,朗声说:“星华宫主起得倒早。”星华两个大步便进了门,往桌上扫了一眼:“你吃得不错,正好我还饿着呢。”不等人说请字,大马金刀的一坐,捧起碗来就吃。子霏的筷子顿了顿,没说出来那碗是他喝过一口的话。一旁的侍从快手轻脚又盛了一碗粥上来。子霏吃了两口,星华问他今日可有空没有,往练武场去转转。子霏想了想,还是一边的丞事说道大人今日不得空,星华哦了一声,又问晚上有没有事情,丞事翻了手里的本子看,说是没有。星华一笑:“这就成。”子霏埋头吃饭。一碗粥喝到一半,外头侍从提高了声音说:“行云殿下来了?大人才刚醒正用……”早饭二字还没说出来,行云已经踏进了门。阳光洒在他头顶,金灿灿的一个少年象早晨草叶儿上的露水珠儿,声音清脆响亮:“子霏大人起得正早……你也来了?”星华点头,含含糊糊嘴里还是吃的:“嗯唔……”行云跟子霏点点头算是招呼过了,往桌边一坐:“正好我也还没吃,到这儿拣个现成。”子霏眼底有隐约的笑意。昨天晚上定是吓到他了吧。那样一张布满青黑坚硬细鳞的面孔,任谁在黑夜时陡然一见都能吓坏。一餐饭打断报两次,星华吃饱喝足,也不使巾帕,就这么抹抹嘴:“一早天帝是要议政,估摸着到中午才能见你。我说你肯定是没来过帝都的,要不我带你四处逛逛去?”子霏还没有答话,行云清亮的声音说道:“要出门可少不得我一份,帝都大街小巷亭轩阁楼谁有我熟。”星华一笑:“你倒是熟,不熟也不能把指甲折了两根。昨天陛下问你了不是?羽族之人一怕损羽二怕折甲,你到底是怎么个玩法儿把指甲都拧断了两根的?”行云皱皱眉,不在乎的扁一扁嘴,样子极其轻巧俏皮。还象个小孩子。子霏收回注视他的目光。他在心中提醒自己,他不是他,自己也不是自己。一切都不同于过去。换了一件不那么显贵扎眼的衣服,被两个人扯扯脱脱的出了门。将出门时,猛一抬眼看到高高的石阶上平舟站在那里,眼睛里淡淡的看着他们三人磕磕绊绊,一时觉得有些赧颜,来不及打个招呼,被星华拖着出了门。帝都的繁华鼎盛,自非他处可比。街上人来人往,衣饰竟然比他们三个穿著朴素的要光鲜得多了去。星华一路指指点点给他看帝都有名的所在,一见天,三折楼,往东是神祭之殿的所在,行云插话说:“那是天帝的老本家了。”星华只是笑,一路再向前走。子霏觉得心情轻松愉悦,不去想旁的事,只是跟着他们闲游。行云穿著一件鹅黄的衫子,只是为了出门而随手换上的,但是子霏想,即使他穿上乞丐的衣服,也遮不住一身自来的骄傲。星华显然注意到了他时时流连的目光,趁着行云走在前头和他们拉开了距离的时候,飞快而小声地在他耳边说:“看上他了?”子霏有些愕然,然后笑着摇头。“没有最好。这个小家伙漂亮是漂亮,但是爪子利得很,脾气坏的让人头痛。”星华揉揉头发:“他年纪还小,一时半分儿情爱这种东西还是不会明白的。再说……天帝陛下护雏护得厉害……你看上别人都好办……”子霏忍笑:“我真的没有。”星华长出了一口气:“那就好。”子霏看着路边一家店铺里陈设的琳琅满目的珍奇货品,顺口问道:“星华宫主的夫人没有一起来帝都吗?”星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混着街上的人声,有些含混不明:“我夫人?”子霏顿了一顿说道:“我以为星华宫主一定是成了家了。”星华突然笑了一声,十分古怪:“没有,我没成家。”子霏没有过多的去想他语调的古怪。大概是因为那场变乱,所以亲事被迫取消了吧。行云不大满意的回过头来看这两个人的挨挨蹭蹭,前进的速度奇慢无比。子霏看着洒满阳光的帝都的街道,有恍如隔世的感觉。象是重新回到少年时代的行云,大大咧咧的星华。还有,若无其事的辉月。象是一切变故都没有发生之前一样。始终没有单独见辉月的机会。觑见时总是人头济济,出了正殿之后,无论何时递请,回覆总是,陛下很忙。“喂,干嘛总闷在屋里。”行云从窗户探头进来:“喝酒去不去?”子霏摇了摇头,把手里那本卷书晃晃:“我还有正事要办。”行云扁扁嘴,头又缩了回去。其实并不是在做什么正事。摊开一张白纸,一下午也没有写一个字。等到砚上的墨都干了,才写了一行,却也是与正事无关的字。知己一人是谁?已矣。赢得误他生。有情终古似无情,别语悔分明。别语悔分明。知己一个是谁?赢得误他生。哪里去误他生?三生石上,谁能问来生?子霏看着那行字怔怔出神。水滴石穿,铁杵成针。字也是可以一天一天的练,从见不得人的歪歪扭扭变成现在的清瘦挺拔。但是有的事,时间也没有办法。窗格上“笃笃”响了两声,行云的头又探了进来:“喂,有空没?你这半天也没写什么字,不如陪我出去喝酒。”子霏放下笔来笑笑:“你找不到人陪?”行云翻进窗子来:“平舟没空,星华不知道跑哪去了。难得来一趟帝都,回去后你族人要问你这些天都做了什么,你答不上来,那多没面子。”子霏失笑,真是行云的风格,开口闭口都是面子。“好。”把书合上,砚盖盖好:“我换下衣裳。”“换什么换啊,就这么着吧。”行云上来就拖着他向外走:“帝都真是闷死人。也不知道哪来这么多公事要办,天天见不到辉月……”他冲口说了半截话,下面咽住了,一双灵动的眼睛看看子霏:“我是说……天帝陛下总是很忙。”子霏十分善解人意地说:“是,陛下是忙。”行云松口气,笑了笑:“只是私底下叫错一两声,在外头我是不会这么少礼数的……”子霏微笑着:“我刚才也没有听到你说什么啊。”两个人穿过长长回廊,夕阳快要沉没,最后一抹金红色分外艳色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