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听杨士奇道:“便是太后懿旨令讨伐赵王,皇上也要师出有名,方能出兵彰德。赵王现安居河南,一直未有不轨之事,如何能让陛下御驾亲征?你倒是拿出赵王谋反的证据来。”
杨荣笑道:“这还不简单?现在汉王府的人已被拘禁,着锦衣卫提几个出来审讯,只说汉王与赵王合谋起兵,我们便依此兵发彰德,师出自然有名了。”
杨士奇却怒道:“锦衣卫素来酷刑闻名,屈打成招者比比皆是,这样的证据能当真么?如果又怎能令天下人信服?”
却又听到夏元吉的声音道:“二位先不要争吵,看陛下如何决定吧。”
一时厅中平息下来,只听朱瞻基道:“众卿家所言都有道理。多年以来,汉王与赵王联系紧密,亦曾都有过图谋不轨之心。先皇与太后曾多次遭遇二人陷害,是以对二人颇为警惕。此次东征解决了汉王,朕亦有心一举除掉赵王,这样天下便可安宁了。”
朱高燨听到这里,心中不禁一凉。
又听杨士奇大声道:“陛下万万不可!当日赵王府伪造诏书谋反一事,经查并无证据,而且先帝兄弟情深,也一再在太宗皇帝面前替赵王辩解。汉王赵王都乃先帝一母同胞,是陛下亲皇叔。今日汉王确实有罪不能饶恕,但赵王无罪亦受此牵连,同等处罚却是不公,陛下若执意为之,怎么对得起列位先帝的在天之灵呢?请陛下三思,万万不可出兵!”
杨荣却反驳道:“你执意要陛下放过赵王,如果将来赵王起兵造反,这个责任你能担当得起么?”
杨士奇道:“自先帝登基,赵王便自请辞掉两支护卫队,还是先帝坚持才保留下一支,赵王不比汉王,他手中只有这一支护卫,如何能起兵造反?且赵王自到河南封地后,谨小慎微,诸事无不向朝廷汇报,足见他并无反意。陛下方登大宝,理应学先帝厚待赵王,即使心中顾虑,只多加防范即可,岂可以莫须有之名大军夺境,引得各路藩王恐慌?”
朱瞻基不语,杨士奇继续道:“如果陛下执意为之,那么微臣想问,如果荡平了赵王,下一个会轮到谁呢?陛下是不是连楚王也考虑在内呢?”
朱高燨心中一震!只听朱瞻基斥道:“你如何能将四皇叔与他们二人相比?四皇叔怎么会反抗朕呢?”
杨士奇大声道:“楚王没有反抗之意,陛下就能容忍,那么赵王也没有反抗之意,陛下如何就不能容忍呢?”
朱高燨蓦地感觉烦闷,不想再听下去,转身往外走。
当日朱瞻基下旨,由薛禄率人将汉王及其家眷即日押往北京,所有参与谋反的将士,均一齐解往京城听候处理,士兵则分散编入各地戍卫。
傍晚时分,天空竟然飘起雪花来。朱瞻基处理完政事,带着海涛出府衙来到朱高燨的侧院内。这里没有大臣们的吵嚷,倒安静十分,朱瞻基轻轻吁出一口气。举目望去,只见一株梅花下边,站着一个身着蓝衫的年轻女子,抬头仰望长空,一动不动。
朱瞻基心中奇怪,此次东征,并未有女子随行,缘何楚王这里会有女子出现。他轻轻咳了一声,那女子倏然回过头来,长眉细目,却是脸生。那女子见到他,眼中露出惊讶之色,却是急忙屈身道:“奴婢见过陛下。”
朱瞻基轻轻摆手,道:“起来吧。”那蓝衫女子站起身来,却是不敢抬头看他。朱瞻基道:“你是何人?怎么认得朕?”
蓝衫女子道:“奴婢降雪,是楚王府的侍女。”
朱瞻基微微一怔,道:“哦,你是四皇叔的侍女,怪不得识得朕。”他看看漫天飞雪,轻声道:“降雪,名字不错,倒是应了今天的景儿。”
这时朱高燨已闻声从房内出来,迎着朱瞻基一揖。朱瞻基微笑道:“朕竟不知道四皇叔随身带了侍女过来。”
朱高燨看看降雪,道:“此女刚进王府不久,并没有随军前来,只是我此次走得匆忙,素常所服丸药竟然没有携带,阿绣便派她送了过来。她昨日刚刚到乐安,完了差事明日便回京城去。”挥手令降雪下去。
朱瞻基随口道:“大军不日也要回京,四皇叔身体孱弱,便留下她来照顾也是好的。”说着二人往屋内走,临进门之时,却又下意识地回头去,却见那降雪已转过身,往厢房而去。朱瞻基蓦地心头一动,此女背影倒有些眼熟。
二人在厅中落座,扶风着人送上茶来。朱瞻基问道:“四叔现在身体如何呢?”
朱高燨道:“不过是老毛病,天气寒冷时难挨些,忍耐些便可过去了。”说着竟然咳声不断,脸色瞬间胀得通红。扶风急忙送上水来,朱高燨服下方才慢慢平复,道:“陛下恕罪,这几日竟然有些旧疾复发的征兆。”
朱瞻基满是歉意,道:“想是这些时候四叔心情郁闷,连日又操劳过度,导致旧疾病发,是朕之过矣。值此寒冬腊月,不该让四叔随驾东征。”
朱高燨连连摆手,道:“与陛下无关。是我自己身子不争气。”
朱瞻基道:“可有教随军太医瞧过?”
朱高燨道:“已看过了,药也一直吃着,想来是天气原因,总不见好,倒是昨儿阿绣着人送来胡濙所配丸药,吃了两次觉得好些。此是旧疾,不须理会。”
朱瞻基点头道:“但愿四叔快快好起来。”低头喝了口茶,轻声道:“四叔,今日太后派人来,希望我们在回京的途中,转道彰德,一举拿下三皇叔,以绝后患。”
朱高燨却又是连声咳嗽,朱瞻基待他缓和下来,方道:“大臣们为此也是争执不休,杨荣力主讨伐,杨士奇坚决反对。夏元吉杨溥等亦各执己见,互不妥协。”
朱高燨道:“那么陛下怎么决定?”
朱瞻基沉默一下,道:“朕本意也欲突袭赵王,可是杨士奇却忽然提到,赵王是朕亲皇叔,且并无造反之意,如果朕执意讨之,将来如何对得起皇祖?”
朱高燨亦想起朱棣临死之言,不免伤心,道:“你皇祖临终之时,终是不忘叮嘱勿要手足相残,先帝对待几位亲王,亦厚待有加。陛下初登九五,汉王自作孽不可恕,今日已身陷囹圄,是他罪有应得。可是你三叔,正如杨士奇所言并无谋反之心,如何能与汉王相提并论?陛下,难道不能放过你三叔么?”
朱瞻基闻言叹息一声,道:“四叔所言,朕知道了。你放心,朕便不去河南了。只要三叔安于现状,朕便与他相安于事。”
朱高燨心中感激,道:“那么我替你三叔谢谢你。只是,你如何向太后交待?”
朱瞻基道:“回宫后我便向太后请罪,听她申斥一番罢了。”
朱高燨道:“让陛下为难了。”忽然又道:“我还有一件事想求陛下恩准。”朱瞻基怔道:“四叔有什么事,但讲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