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方停澜眨眨眼,“你是觉得哪里不合适需要修改么?”
“不是,我没你那么精明,也想不出那么多弯弯绕绕,你的计划很好。”
“那是……”
“我本来只打算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和你赶紧两清,所以你之前说什么和你是同伴的话我都当你是在放屁。”海连直视方停澜的眼睛,说的坦然极了,“但这一次,我如果真按你的安排去了沙鬼湾,就相当于是把我的性命交到了你手上。方停澜,你怎么让我相信你?”
“这个问题对你很重要?”
“很重要,最重要。”海连认真回答道。
这条街实在不适合谈这么正经的事情。和两人一墙之隔的另一头是酒,明灯,兽欲与交媾,金铃花夫人高亢的尖笑像是某种聒噪的大鸟,在夜空中盘旋不休;和两人一街之隔的另一头是咳嗽,怨厌,疾病与贫穷,断了腿的男人在骂老婆,孩子一边哭泣一边洗着仿佛一辈子都洗不完的衣裳。
在这种地方,既不该有过命的承诺,也不会诞生隽永的爱情。
方停澜在笑声与哭声中垂下眼睛,为什么在这样糟糕的地方会诞生海连这样的人呢。他原本只是因为海连身上带着一截小小线头,想要抽丝剥茧,才去试探他,接近他,半开玩笑地调戏他,看着小海盗明明恼怒却又仿佛不记性一般依旧如此曲直分明时,那些对他的兴趣早就超出了好奇的范围,进入了更模糊更危险的界线。
在理智让阻止他的行动之前方停澜已经握住了海连的一只手,然后慢慢按在自己的左胸口,在海连落满惊诧的瞳孔中他缓缓低下头——两个小时前才撞到一块的脑袋又碰到了一起,但这一次很轻,仿佛情人亲热狎昵时抵额相吻。
方停澜笑着说:“凭这个,相信我。”
36。
一直到下个月方停澜来到大剧院门口之前,他都再也没见到海连。
他本以为是那晚小海盗被自己的突兀举动吓到落荒而逃,才避着不肯见他,甚至看着屋顶紧锁的大门一度怀疑对方是不是已经搬了家,但昨天他和周不疑去酒馆喝一杯时,对方无意间提起距离久梦城数百里之外的某位地区总督离奇死在了回家的路上。
“死的很干净,一刀毙命,干这活的一定是个老手,不仅一点痕迹没留下,还记得善后,没让尸体大喇喇地摊在街上,是清早苏醒的醉汉在垃圾堆里睁开眼时才发现身边多了个人。有意思的是,这人死后的第三天,缇苏马上截获了一封机密信件。”周不疑呷了口酒,“原本应该是在这个官员身上的。”
“什么机密信件?”
“不知道,我的相好没打听出来。”周不疑摇头,“枕头风这东西,要是吹得太厉害可就脑袋疼了,不划算。他们都说这事是毒蝎琥珀下的手,但我觉得不像。”
不知为什么,方停澜莫名地有一种直觉——是海连干的。方停澜心领神会:“因为信没有直接出现在国王手上?”
“没错。”周不疑竖起手指头,“是一个叫西莫纳的伯爵拿到的。”
“这人有什么说头么?”
“大红人,炙手可热,如果要举办一场比赛,看谁能把瘸子国王的鞋子舔的最干净,他一定能拿头名。”周不疑把最后一口酒喝完,又开始吃坚果,总之不让嘴上有片刻闲暇,“但就我这个以前舔多了秦唯珅臭脚的人的直觉来说,这个人有点问题——毕竟当小人和佞臣也得有点技巧,他做得太过了。举个例子,现在国王的妞……呃,我用个更正式的称呼,情人。是个叫南朵夫人的女人,最早这女人是大剧场的舞女,后来做了西莫纳伯爵的老婆,再后来国王睡了他老婆,这位伯爵不仅脸上一点表示都没有,还点头哈腰地把自己的女人送进了皇宫里。”
“没准他就是没骨气呢?”
“方千尉,大家都是明白人,”周不疑很不满,“何必跟我来这一句。”
方停澜笑笑,直接问道:“怎样可以见到这个人?”
“够呛。国王宠臣,赏赐千宝万金仍欲壑难填,南朵夫人如此倾国美人他也能拱手让出,钱和美色对他一定没用。我们这边起码得下一记重筹码才能把他炸出来,”周不疑说,“我是指‘真正的他’。”
“我懂。”方停澜点点头,“明天我会去见秦唯玉,看看他有没有什么办法。”
周不疑乐了:“方停澜,像你这样喜欢左右逢源的,合该去做个大奸商。”
“奸商哪有奸臣赚得多?”方停澜笑着把酒钱放到桌上,起身离开。片刻后,从他身后传出一声惊叫:“——方停澜你他妈居然只付你自己的那份酒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