薜荔见她母子说话,忙对侍女使个眼色,教众人都退下了,只留自己在屋中服侍。嬴稷忽然转过头来,认真地问:“我以后会不会还有小弟弟小妹妹?”芈月怔了一怔,忽然明白这孩子近日的不安为何而来,不禁失笑。但看着嬴稷一脸恼羞成怒的模样,她忙收了笑容,温柔地亲亲他的额头,道:“会,母亲以后会给你再生许多的弟弟妹妹。但是,子稷,母亲最重要的孩子,依旧是你。”嬴稷低下头,低声嘟哝了一句,芈月没听清,问他:“你在说什么?”嬴稷却摇头:“没什么。”忽然又问:“母亲,弟弟妹妹有什么用?”芈月看着他倔强又天真的样子,心中一软,轻声告诉他道:“一个人在世上若没有兄弟姐妹,会很孤单的。兄弟姐妹,是你的手足,会帮着你一起打天下。”嬴稷眼珠转了转,又问:“那子荡、子华,他们也是我的兄弟啊,可他们对我根本不好。”芈月收了笑容,一时也不知道如何安慰他,只得叹道:“子稷,我记得我以前同你说过,就算是同一个父亲生的,也未必就是你的兄弟。”她想到了芈姝、芈茵,甚至是楚王槐,心中冷了一冷。但想到芈戎、魏冉等人,心头又有些转暖,不禁感叹:“这世间啊,只有同一个娘生的,才是你的手足血亲。其他人,都是由各自的母亲所生,虽然你们同一个父亲,却都是天敌。只有同一个母亲生的才会相扶相助,同一个父亲生的,只能相争相杀。你看,我和子荡的母亲,还有那个疯女人,都是同一个父亲所生,可是我们却不能在同一片蓝天下生存。可是我跟你过几个月回到楚国就会见到的戎舅舅,还有为了你的将来而留在秦国的冉舅舅,我们是同一个母亲生的,哪怕远隔千里,都互相牵挂,互相帮助,我们才是骨肉相连的亲手足,可以为了对方出生人死,在所不惜。”嬴稷听得渐渐动容,忽然伸手摸了一下芈月的肚子道:“那我什么时候可以有自己的弟弟妹妹啊?”芈月的脸羞红了,拍开他的手啐道:“谁告诉你这些事的?”嬴稷头一昂,道:“哼,我什么都知道,男人跟女人在一起,就会有小宝宝。你跟黄叔父在一起了,肯定会有小宝宝。”芈月笑了,弹了一下他的额头:“是,我们会在一起的。从小到大,不管经历多少风波,都挡不住我们的生命注定要在一起。可是我们现在还没有……”嬴稷好奇地问:“为什么?”芈月道:“我们要回去见夫子,要正正式式地在夫子的祝福下……”她说到这里忽然省悟,拍了嬴稷脑袋一下,“人小鬼大,还不赶紧回去休息。”嬴稷跑到门边,眨眨眼睛,道:“呜,母亲害羞了……”芈月顿足叫道:“这小鬼……”薜荔却笑了,眨眨眼睛道:“公子提醒得是,夫人,您有件东西可得亲手准备。”芈月诧异地问道:“什么?”薜荔道:“嫁衣啊,女子出嫁,可要有亲手绣的嫁衣。”芈月怔在那儿,一股甜蜜慢慢涌上心头,忽然红了脸,低声道:“我……我女红很差的……”薜荔拉着她笑:“夫人,有奴婢等在呢,夫人只消亲手绣一绣裙边就行。”芈月红了脸,有些羞愧:“早知道,我应该早些准备的。如今春暖花开就要上路了,只怕是来不及……”薜荔笑劝:“只要夫人心意到了,黄子必然欢喜。”两人正说着,忽然外面传来敲门声。两人诧异:“这会儿,是谁还来?”薜荔站起来道:“奴婢去开门。”芈月想了想,说道:“现在天黑了,不知道来的是谁,你还是请冷向先生先去看看。”秦质子府门外,一群披着防风斗篷的武士牵着马站着,一个侍卫正在敲门,他敲得极有分寸,先敲三下,停一会儿再敲三下。门开了,门客冷向戒备地看向外面的人道:“敢问足下是哪位贵人,有何事寻我家主公?”侍卫让开,一个人掀开斗篷上的帽子,露出脸来,客气地道:“烦请通报芈夫人、公子稷,秦人庸芮——”另一人也掀开斗篷道:“赵人赵胜,有要事求见。”冷向脸色一变,连忙还礼道:“原来是平原君、庸大夫。请稍候,在下立刻禀报夫人。”见冷向转头入内,赵胜与庸芮对望一眼,道:“没想到质子府一个应门阍者,竟知我二人是谁,看来这芈夫人虽是孤身来到燕国,却收罗了颇多人才啊。”庸芮却摇头道:“我看那个人倒不像一个普通的阍者。”过得片刻,便见那冷向出来,道:“夫人有请。”说着将两人让了进去,又问:“但不知两位是一起见夫人,还是分别入内?”赵胜看了庸芮一眼,笑着让道:“如此,庸大夫先请。”庸芮会意,当先而入,但见芈月端坐室内,庸芮大步进入跪倒在芈月面前:“参见芈夫人,大王驾崩,臣奉命迎公子稷归国,商议立新君之事。”芈月听得冷向禀报庸芮与赵胜求见,当时心头便是一乱,那种隐隐的猜想似要喷薄而出。可是这个消息在此时到来,实是令她悲喜交错,不知如何是好。然而远客已至,情况迫在眉睫,由不得她不去应对,当下便令薜荔去请黄歇,自己按捺心神,于正中肃然而坐。此刻见他一进来就是这话,她心头狂跳,强自镇定地问道:“庸大夫,你奉何人之命而来?”庸芮恭敬而答:“臣奉庸夫人之命而来。”芈月一怔:“庸夫人……”刹那间思绪纷乱而来。芈姝当日苦苦追问的“遗诏”之事,又涌上她的心头。细一想,她惊得险些站起,又努力摄定心神,缓缓道:“庸夫人?我倒不明白了,庸夫人有何事会让你千里迢迢到燕国来找我?除了庸夫人以外,就没有其他人了?”庸芮听出她的意思,重点自然是在最后一句,当下恭敬道:“是,还有朝中许多重臣,都期盼公子稷与芈夫人回国。”芈月神情平静了下来,直接问他:“为何?”庸芮犹豫片刻,方道:“大王今秋牧马洛邑,问鼎周室。于周天子面前亲自举鼎,不料却被铜鼎砸伤,药石无效,已经……驾鹤西归了。”芈月虽早已料到此事,但毕竟还是第一次得到秦国方面的确认,强按心神,又问道:“王驾西去,朝中正需要重臣用力,庸大夫不远千里而来,却为何事?”庸芮长揖道:“臣请夫人和公子归秦,正为商议立新君之事。”芈月一怔,她虽然有所预料,但是如此直白的话,还是对她的内心造成了冲击,她强抑激动,谨慎地道:“先王留下二十多位公子,就无可立者吗?”庸芮面现悲愤之色:“朝中如今已经乱成一团,二十多位公子为了争位,谁也不服谁,列国兵马趁火打劫……大秦,眼看就要四分五裂了!”芈月道:“怎会如此,难道惠文后与王后两人,竟镇不住局面不成?”庸芮哼了一声,愤愤地道:“惠文后与王后两人,各怀私心,就是她们两人在咸阳城中先闹起来,才会让诸公子也起了争位之心。”芈月诧异:“她二人有何可闹的?”庸芮道:“惠文后想立自己的幼子公子壮为新君,可王后却说父子相继才是正理,所以执意不肯。”芈月点头道:“若有太子,自当立太子。”庸芮尴尬地道:“并无太子。”芈月带着疑问看向庸芮。庸芮解释道:“大王出征之前,王后已经有孕,如今也有五个多月了。”芈月冷笑一声道:“这算什么?五个月,还不知道是男是女,甚至能不能生下来,能不能活都不知道,就敢去争王位,甚至不惜祸乱江山?惠文后满肚子的能耐,都用来对付自己人了,对付起别人来,却是如此无能。”庸芮道:“王后身后,有魏夫人支持,公子华又手握重兵,更加上魏国的干涉……”芈月已知其意道:“惠文后身后,又有楚国的势力。而其他的公子身后,亦或多或少有其他势力的支持吧。”庸芮捶席恨声道:“一群蠹虫,我大秦的江山,要被他们分食一空了。”芈月摆了摆手,声音也低了下去:“我不知道你为何要来找我。我的身后,可是什么支持的力量也没有。”庸芮膝行几步,贴近芈月的身边,低声道:“先王临终前曾将一封遗诏托付给庸夫人,说是若来日国中诸公子争位,当立公子稷为王。”芈月怔住了,好半天回不过神来。庸芮说完,看芈月却没有回应,再看她脸色惨白,摇摇欲倒,吓得扶住她连声呼唤道:“夫人,夫人,您没事吧?”芈月一把抓住庸芮的手,声音也变得嘶哑:“庸芮,你这话,可是真的?”庸芮反问:“先王既有遗诏,可见属意于夫人、公子稷,夫人为何不肯相信?”芈月张口,想要答应,她想,她应该是欢喜的吧,可是话到了嘴边,却忽然将手中的帛书一掷,嘶声道:“你……你出去,出去——”庸芮惊诧莫名:“夫人,您这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