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这些微不足道的烦恼,在目前这个还没被时间拉长的、并不辽阔的世界里,显得举足轻重。“第一次见她,她抱着书从老师办公室里走出来,低着头走路,差点撞上来……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抬头的时候冲我笑了一下,妈的,我记到现在。”天台条件简陋,椅子太不方便带上来,就在地上简单铺了几份报纸,边角用啤酒瓶压着。谢俞坐在铁门边,微微往后靠就能靠上去,伸手从塑料袋里拿了一罐酒,手指扣着拉环拉开,边听边仰头灌下去几口。酒顺着喉咙滑下去。凉的。谢俞随手把啤酒罐往手边放的时候,掌心正好压在贺朝的手背上。万达心里也藏着个人,这回喝得有点多,又受到边上几个人感染,跟着说了两句:“是啊,根本不敢告诉她我喜欢她……”万达平时聊八卦聊得比谁都多,一旦知道点事压根就憋不住,缝上嘴也能往外漏风,却默默地把隔壁班那位女孩子藏在心里藏了那么久。谢俞听到这,侧头看了贺朝一眼:“你胆子挺大,当时怎么想的,不怕死?”贺朝听出来这是在说告白那天的事。他没说话,手不动声色地翻了个面,掌心朝上,五根手指挤进谢俞指缝间,直接扣住了他的手。然后贺朝说:“怕啊。”当然怕。所有小心翼翼的心情,控制不住的思绪。想靠近又不敢声张。但事后又庆幸自己大着胆子迈出了那一步。更庆幸身边这个人也同样……毫无顾忌地朝他走来。万达他们还在继续讲自己的悲情暗恋史。周遭光线太暗,没人注意到他们这边的小动作。两三个易拉罐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最后顺着风往铁门上撞,正好撞到谢俞身边,他伸手把易拉罐捞过来,捏扁了往垃圾袋里扔,扔完想起来贺朝之前说撬门的事。宿舍楼顶楼这扇门常年封锁,为了防止学生出些什么意外,门上除了锁,还贴了张牌子,上面是疯狗亲笔写的四个大字“严禁出入”。“拿什么撬的?”贺朝不会承认自己上网找了一堆撬锁教程,然而实在没有这方面的天赋,跟这把锁较了好几天劲,故作轻松说:“靠脑子,我随随便便就撬开了。”“……”谢俞心说,听你瞎扯。已经临近零点。谢俞喝完两罐,低头看了几眼手机,忙着回复微信消息。除了顾女士发过来的生日祝福,还有黑水街群聊里几十号人,排着队,一人一句“生日快乐”,刷了满屏。[梅姨]:十八岁的今天,你来到这个世界上,希望你能做你想做的事,去你想去的地方,幸福快乐每一天![周大雷]:xy,谢老板,恭喜你又老了一岁哈哈哈哈。……消息太多,谢俞还在挨个回复,听到贺朝叫他“老谢”。谢俞把那句“谢谢”打完,点击发送,抬头就看到贺朝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个礼盒。礼盒上绑着几根缎带,看上去并不大,约莫半尺高。“这什么?”“礼物啊,”贺朝说,“生日礼物。”谢俞把手机往边上放,接过礼盒。万达他们凑过来围观,尤其万达,作为‘谢俞生日会’参谋部部长,他对贺朝挑礼物的过程非常清楚:“朝哥挑了好久,简直废寝忘食,特别用心。说是神秘礼物,还不给我们看。”谢俞本来没什么想法,听万达吹成这样,也有点好奇。扯开缎带,除去包装纸的装饰,里面就是一个简单的纸盒。在所有人期待的眼神下,谢俞把纸盒拆开,等他看到里面的东西,半天没说出来话:“……”万达那个角度不太好,又往前凑了点:“什么啊,是什么。”他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你拿出来看,”贺朝挺自信,显然对自己这次挑的礼物特别满意,“开关在底座后面,七彩灯效,很酷炫的。”也只有这傻逼会用‘酷炫’两个字形容这玩意。谢俞深吸了两口气,才有勇气继续直视这份“酷炫”的礼物——水晶灯,造型是一块相当俗气的大爱心,水晶爱心上印了他们两个人的合照,就是校庆演出前坐在楼梯口台阶上拍的那张。四周不光印了一圈上世纪八十年代的花纹,还印着几行堪称傻帽一样的非主流字体:小朋友,缘分让你我走到一起。时光不老,我们不散。生日快乐。激光雕刻,视觉冲击力极强。……看起来跟遗照一样。尤其酷炫的七彩灯光转换成白光的时候,黑白照片散发着惨淡的光芒。更难以置信的是这玩意儿居然还能放歌,一首十分具有年代感的《三百六十五个祝福》强硬地钻了出来。“我的心每天都藏着~”“一千四百四十多个思念~”谢俞额角狠狠地跳了跳,被这份毫无品味可言的礼物震得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觉得今天不是把贺朝从天台上踹下去,就是他自己跳下去。“哥,”谢俞拿着那个水晶灯,最后还是极其缓慢地说,“……我真是谢谢你了。”万达恍惚地坐回去,自言自语说:“可怕,选来选去就选了这么个玩意儿?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直男审美?”丁亮华小声吐槽:“……智障审美吧?”贺朝浑然不觉。住校买礼物不太方便,他翘课出去过几次,但学校周边的店都没什么特色,最后无奈之下在网上看了几家店。看到这款水晶灯的时候,他就觉得内心受到了触动。卖家封面上标着一行大字:这一次,他真的感动了!真的哭了!谢俞是挺想哭。不过绝对不是他以为的那种哭。“真的谢谢你,”谢俞决定献上自己最后一丝耐心,“你的眼光……很特别。”贺朝笑笑:“你喜欢就好。”万达把连埋进掌心,实在不忍心去看这个送礼物的画面。喝到最后,这帮人都忘了明天一早还有课。万达知道自己酒品不行,趁自己还有点理智就收了手。倒是丁亮华,平时闷不做声,喝了酒话比谁都多,站起来冲到围墙边一通乱喊,拉都拉不住。“我去,这也太猛了,”万达好不容易把人逮住,勾着丁亮华的肩推开门往楼下走,“我先把他送回去啊——”人陆陆续续走得差不多。贺朝起身,弯腰把天台上遗留下来的东西往垃圾袋里塞。谢俞看着贺朝忙活的样子,又低下头去看脚边那些空酒罐,想数数喝了几罐,结果头有点晕,数半天也没数清楚。贺朝把天台收拾完,出去的时候又从衣兜里摸出来一把新锁。谢俞扶着墙往下走了两步,回头看他,这人撬完锁还不忘买把新锁把顶楼这扇门重新拷上:“你很有想法啊。”贺朝说:“为了其他同学的人身安全。”凌晨一点,各自回寝室,贺朝开了门,正想说“晚安”,转过身,小朋友直接撞进了他怀里:“……你往哪儿走呢?”谢俞今晚没控制住,喝了大概有七八罐,喝的时候还没感觉,隔了一会儿,酒劲才泛上来。身上有点热。他眨了眨眼,才反应过来自己跟在这人身后,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寝室门口。谢俞抬手按了按太阳穴,刚想说“走错了”,下一秒就被贺朝捏着手腕,直接带了进去。谢俞喝了酒之后看起来异常的乖,凌厉的眉眼软下来,看着他的时候,眼里仿佛有股湿气。“闭眼,”贺朝被他看得几乎无法抑制,“乖,闭上眼。”谢俞后背抵着门板,阖上眼。贺朝顺着谢俞的眼睛一路吻下去,谢俞手腕还被他捏在手里,捏得发疼,两人的呼吸逐渐交缠在一起,激烈又缱绻地,直到谢俞挣了挣手腕,哑着声音、断断续续地叫了他一声:“……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