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丫的头很疼,但是除非她方才是被当场摔死了,否则就不会有人多看她一眼。她没敢对龙相诉苦,怕龙相不分青红皂白地给自己揉脑袋,于是就可怜巴巴地跟住了露生。露生每隔一会儿就轻轻摸摸她的后脑勺,手掌柔得像一片羽毛,绝不让她疼或者怕。露生一边安慰着丫丫,一边平心静气地对着龙相说话,&ldo;你啊,就知道睡,要不是我叫醒你,现在丫丫都不知道是什么样了。&rdo;龙相叉开双腿坐在他的大腿上,只给了他一个后背。听了他的话,他仰着脑袋向后一靠,又把两条腿来回荡了荡。露生又道:&ldo;等我将来回家了,你是哥哥,你不能不管丫丫。&rdo;此言一出,龙相和丫丫一起扭过了脸。&ldo;回家?&rdo;龙相紧张地看他,&ldo;你不是没家了吗?&rdo;露生把手拍到他的头顶,摸了摸他那藏在头发里的龙角,&ldo;我不能在你家待一辈子,迟早都要回北京吧?&rdo;龙相和丫丫对视了一眼,随即眼一瞪牙一咬,对着露生劈头盖脸地打了一巴掌,&ldo;不行!&rdo;露生和龙相相处越久,越像丫丫一样怕了他。此刻挨了他的一巴掌,露生因为嫌打架太麻烦,所以决定不和他一般计较,&ldo;真的,现在北京有人要杀我。等到风头过了,我就回去‐‐我一定得回去,我要给我爸爸和妹妹报仇。&rdo;他伸手往里间屋子里一指,一张脸本是和颜悦色的,这时忽然挂上了寒霜,&ldo;我爸爸给我留下了他的手枪。等我长大了,我就用那把枪毙了满树才‐‐不,我一个都不留,毙了他全家!&rdo;龙相听到这里,忽然从露生的腿上跳下来,大踏步地跑进了里屋。不出片刻的工夫,他拎着露生的皮箱冲出来,大声说道:&ldo;不给你枪,看你怎么走!&rdo;然后他把皮箱咣地往地上一摔,皮箱自己带了个小弹簧锁,无需钥匙,一摁就开。露生刚要上前阻拦,龙相已经无师自通地打开了皮箱。皮箱里面只有一把枪和一卷子银元。龙相拎起手枪就要往玻璃窗户上砸,可露生眼疾手快,一把将手枪夺了回来。&ldo;这是我爸爸留给我的!&rdo;他大声告诉龙相,&ldo;你再乱动它,别怪我揍你!&rdo;三下五除二地放回手枪,合拢箱盖,他拎着箱子往里屋走。后背狠狠地疼了一下,是龙相扑上来打了他一拳。他不理会,自顾自地进屋把皮箱放进了柜子里。既然龙相不许他走,露生也就不再提&ldo;走&rdo;这个字。嘴上不提,心里却是总惦记着。有心给干爹写封信问问北京情形,又怕自己这边露了行踪,会给干爹招惹麻烦。于是,他便静下心来慢慢地等,等着温如玉来接自己回家。他没想到自己一等就是五年,第六年都快来了,干爹还是没露面。他来时是个清秀单薄的小男孩,五年里突飞猛进地成长,竟长成了个宽肩长腿的高个子少年。他变了,十三岁的丫丫也变了‐‐双抓髻改成了大辫子,花布褂子穿在身上,也显出了细细的腰身。还有龙相‐‐和幼时相比,十六岁的龙相更漂亮了。他的脸蛋依然是牛奶白,嘴唇依然是樱桃红,漆黑的长眉斜飞入鬓,乌溜溜的大眼珠子里总浮动着一点星光。他身体很好,精力不可思议地旺盛。龙镇守使大概是认为这样的儿子足够结实了,不至于被天上的神仙轻易收回去了,便开始允许他在卫士的保护下偶尔出门逛逛‐‐偶尔而已,并不经常。然而龙相并不喜欢逛街看戏,他更喜欢排兵布阵、遛马玩枪。他告诉露生:&ldo;你不要走,我以后是要打天下做皇帝的,等我当了皇帝,我把姓满的满门抄斩,给你报仇。&rdo;露生听了这话,一声没吭。龙相幼稚,他可不幼稚。没听说脑袋上长了角的就一定能当皇帝,况且龙相那两只角虽然也随着脑袋长大了些许,可无非是从小花生米变成了大花生米,并没有像他们先前所担忧的那样,梅花鹿似的戴不成帽子。而刨去这两只角不提,就看龙相本人,显然也没什么帝王之相‐‐没有帝王之相,也没有轻薄张狂的纨绔之相,他就只是美,美得出奇。除了美,再没别的了。露生对这位美人的要求一直很低,只要他别无缘无故地耍脾气,别一耍脾气就追着自己和丫丫练拳脚,就谢天谢地了。至于他身上其它那些不可理喻的毛病,露生都能逼着自己去包容。实在包容不下的时候,露生便设法去瞧龙镇守使几眼。人之高低好坏,往往是需要对比才能得出结论的。瞻仰过镇守使那与众不同的风采之后,露生能连着好几天都感觉龙相像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