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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第1页)

“那是什么时候?”我的声音嘶哑而无力。

“好像是一个国庆节,嗯,国庆节后吧。我记不得了。”丈夫起身,打了个呵欠说,“今天看来说不通你,瞧着,我明天会接着说的,这是为你好。”他进了卧室。满城的焰火,天空被描得色彩斑斓,一块一块,一团一团,江上的汽笛齐鸣,对岸港口绽开了所有的霓虹灯,解放碑也灯火辉煌,矗立在群楼之中。夜山城,毫无倦意地欢腾着,爆竹从小巷、街口炸入天空,射向黑暗,偶尔落下一些小礼物来,绚丽的光亮,不断映出孩子们穿着新衣奔来奔去的身影。

我无法入睡。我的眼前总晃过六指的模样,已有好几天不见他了。但我感觉到他似乎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只要我去找他,我就可以见到他。

清晨,我走出门。浓雾遮住了房屋、树、街道,远处的山峦更是白茫茫一片。我沿着石子铺成的小路慢慢走入雾中。小路上洒满了夜里爆竹纸屑,厚厚的一层。

宽的石阶,窄的石阶,上上下下,交叉迂回在低矮和高耸在山腰的房子之间,发黑的旧木板裂着缝,我小心翼翼,以免走偏了踩到路边房子的屋顶。这时,我听到了水声,和江水拍打岸的声音不同,潺潺的,像乐曲。顺着水声,我穿过桥,向上爬石梯。石梯右旁是峭岩,左边长满了粉红色的夹竹桃,雾在朝山下退,退得很慢。

六指好像在石梯顶端站着,如那个雨夜他向我招手一样。

雾散尽。我的辫子不知什么时候松开了。雾气湿透的头发、衣裙滴着水珠。我发现自己置身于一所临江靠半山腰的地方:一个大操场在路的下面,一个小操场在路的上面,成阶梯状。操场边上大多是新盖的四五层楼高的房子。我四下看了看,径直朝小操场的台阶走去。

两个篮球架在操场两端,靠近围墙的一端有个沙坑。这是一个学校?我绕过沙坑,沿着围墙走,见一扇门,便推开,走了进去。

大概是节日,学校放假,所以安静极了,几只麻雀从屋檐飞出,几乎擦着我的头。我漫无目的地东张西望。在一座残留着八个圆柱支撑的两层楼的建筑物前,我停了下来。被截断的部分,木柱和砖有着比我的铜猫身上还深厚的黑印记,微风里竟有一股呛人的气味。旁边的泡桐树齐腰,三个双杠一个高低杠立在空地上,那么单调。我走下长满青苔的一排石阶,凑近紧闭的门:里面黑黝黝的,似乎放了一些烂课桌椅凳和锄头扫帚之类的东西,灰尘沾了我一脸。

“来呀,苏菡。”我听见六指的声音。

我走上这幢残楼嘎吱响的木梯,停在栏杆前,顺着声音望去:站在江边的六指,人影显得很小,他手里拿着一片洁净的扁扁的小石块,说:“来呀,苏菡,你不是最喜欢打水漂,我们一起来玩!”

我感到脚步沉重起来,我在朝谁走去?我在朝什么地方走去?难道心是由于破碎了才那么鲜亮?

“你总是打得比我远,漂出的声音比我吹的笛子还好听!”六指在说。

我想朝他背转过身,但我办不到。

接过他手心里的小石片,我真真切切看清了:他的右手大拇指分叉出一个拇指,整个手掌黑糊糊的,烧焦了。石片一下从我手里掉出,却并未沉入江里,而是在波浪上弹琴般跳跃着。溅起的水花像喷泉一样漂亮。水模糊了我的双眼,我看不清,只感觉到石片仍在一点点弹远,然后,飞了起来。

第14章你一直对温柔妥协

1

一封父亲突然病亡的电报,使小小中止期末的最后三门课程考试,赶回久已忘怀的家。

小小绕过那写着父亲剧团名称的纸花圈,拨开一条黑绸的床单般宽的祭帐,走到他家房子背后。哀乐声太宏亮,肯定是母亲故意开大录音机,在这里声音才小了点,他的神经略略松弛了一些。

十多年前,小小上小学时,他喜欢一个人在房子周围走动。房子年代久远,许多地方补了又补,修了又修,仅仅是屋顶的瓦就得每年整理一番,深深浅浅的灰瓦中夹着一些红瓦,漏光的亮瓦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块。由于太阳光不强,天阴沉着脸,屋子里只有黯淡的光线。小小生下前,他家就住在这儿,习惯了,就无所谓好坏了。特别是凭窗望着江水,当船从上游驶向下游,或从下游驶往上游时,那拉响的汽笛声,听来熟悉又亲切,夜里睡觉,这声声汽笛总是他的入梦前奏曲。

小小将视线从房子移向窗下那条石梯组成的小路,他坐在一个石头上,看着行人急切切,在石径铺就的小路上一个又一个地消失。他应该哭,但当独自一人远远抛开屋前那悲哀的道具时,他怎么也淌不下一滴眼泪来。他的模样仔细瞧来像一个女孩子,可他的泪水呢?

清除屋前的火炮余烬,纸片、花圈,仿佛热闹一阵的房子一下清静了。一只玻璃盒子装入父亲的骨灰。小小躺在床上,非常累。墙上每一处水迹、线条、图案,都在给他暗示或联想,他看任何一个地方都有一种不舒适感,像太阳晒热的铁皮屋顶上的一只猫。

下午他打扫房里清洁时,将剩下的一小筒绿色的油漆,搁在小土碗里,他找来刷子,决定把褪掉色的窗、门重新刷上颜色,以遮住被雨水和岁月侵蚀的痕迹。

母亲翻过身,制止小小,说,反正这房子不久就要拆掉。不要刷油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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