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璋微微侧目,看见了景行隐于众人中,目光微动。
按现在这个仗势,恐怕都在夏履的掌控之中。先不论他是否与柔然有所勾结,仅边关骚乱,又恰逢没有合适的主将率军出战一事,就是夏履宣誓主权的机会。
他故意告了病,将一干众人撂在朝堂,对着兰州柔然一事抓耳挠腮,有恃无恐。
他想借此告诉慕容燕,你大渝的边关,没了我夏履不行。
夏履担任镇国大将军以来,便一直在收拢对兵权的控制,现下其实朝中已没有多少能与他相等的武将。慕容燕冷哼一声,对身边的老太监说道:“病了?病了也得来上朝,你带个人,把夏将军请到太和宫。”
太监领了命,匆匆自大殿中央行过,却在与谢璋擦肩而过之时,交换了一个隐蔽的眼神。
慕容燕遣走了大半不相干的人,只留下了几个他自认为信得过的朝臣,然后目光在谢璋身上逡巡片刻,冷不丁地点了他的名。
老太监一去多时,归来时身边却并没有跟着夏履,他颤颤巍巍地躬下了身子,请罪道:“奴才见到了夏将军,可将军病得很是严重,话都说得颠倒不明……”
言下之意就是,不论病重与否,夏履便是摆明了不想搭理柔然的事了。
慕容燕当初压着夏履不让他回西北,现下夏履便借了此事,狠狠地打了他的脸。
话未说完,慕容燕便拍案而起,怒道:“不知哪来的如此凶猛的病,竟让他一病不起?”
几人哗啦啦跪了一地,皆噤若寒蝉。
谢璋却在心底暗道,这夏履仗着功高,便敢在朝臣眼下甩慕容燕的面子,倒真有点不知所谓了。也不知是自己的主意,还是有人在暗中撺掇。
思至此,谢璋又忍不住朝景行看了一眼。
却见慕容燕冷冷一笑,朗声道:“朕将柔然打得丢盔弃甲之时,夏履还乳臭未干。这柔然是有多大的担子,公然撕毁安平条约。既如此,朕就要亲自教他们畏惧这两个字如何写。”
若是五年前,恐怕慕容燕还有说此话的底气。但近年沉迷求仙问道已经多多少少将他的身子养得气血两虚,若是现下拿予他一把玄铁长弓,怕是也手不能抬。
慕容燕年少时征战四方的意气给了他不知自审的自信,朝臣却没瞎,连忙拦住了他:“皇上万万不可,若临安没有皇上坐镇,会有损国祚的啊。”
慕容燕瞥了一眼说话的户部尚书沈愈,冷静片刻,才转身扶上龙椅,淡淡说道:“其实柔然军的目的,朕知道。”
众人一惊,连谢璋都错愕地抬起头来,听得慕容燕说道:“柔然王的小儿子艾尼,听说之华及笄,想要与大渝和亲。朕不久前收到密报,早早拒绝了他。”
谢璋感觉自己浑身犹如坠入寒风之中,刺得脑中清明如许。连日以来的种种困惑,都在此刻得到了答案。
笄礼宴会上夏履突兀的行为、偷渡而来的柔然王子、景行突如其来的合作要求以及各方眼线的异动,原来都是夏履与老皇帝之间的来回交锋。
然而这其中,还掺和进了一个两不相帮的景行。
慕容燕仍在说道,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艾尼不知天高地厚,说要么与之华结亲,要么就拿兰州地界的十座城池交换。”在间隙中他冷笑一声:“呵,谁给他的胆子。”
恐怕是真的有人给了这个柔然王子艾尼的胆子。
慕容燕一言落下,太和宫便静得只剩下呼吸声。原是此事虽说只是柔然王子搅和出的事,但私底下错综复杂也少不了,便没人敢轻举妄动,生怕触了慕容燕的霉头。
景行在一片寂静中,端着为皇帝分忧的神情,皱眉道:“柔然虎视眈眈,不知分寸,恐怕只有出兵讨伐才能给柔然一个教训。”
谢璋心想,来了,景大人又要开始发挥他精湛的演技了。
然而慕容燕心情不甚明媚,眼皮也不抬一下就骂了回去:“朕当然知道,不用你来告诉朕。”
但夏履装病,自己又不能前往西北兰州。慕容燕心思百转,目光不自觉地就飘至了方才心血来潮让其留下的谢璋身上,随后又被自己否决。
不,谢璋是个未知威胁,不可轻易动用。
景行被当庭骂,眼皮也不眨一下,继续说道:“但臣细想之下,此事未必没有转圜,柔然既然出了条件,定是有所求,皇上可以由此下手。”
柔然居大渝之北,又是游牧之族,每逢冬日都受不了彻骨的寒气,马匹粮草紧缺。慕容燕循着景行的提醒,几乎瞬间是想到了这个问题。
他缓声问道:“你是说,我们可以另辟蹊径,拿粮草搪塞?”
景行点头道:“或许这也正是柔然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