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认识。”
越遥上前一步,殷姚便后退一步,直到被逼进死角,背后贴着冰凉的等身镜,再无处可退。
像是胸中游走的一股凉气扭曲在一起,要将那暂时空白一片的大脑像气球一样撑破;殷姚想自己真的是很没出息的,就连这种时候,也只想着逃避。
想说服自己这是幻觉,是做梦,可那双触感真实的手担忧地摸着额头,指腹部的枪茧触感清晰,沙沙刮过有些刺痛。又想起当时政迟笑他说,“真是个少爷。”
“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是双养尊处优的手。”
说时他正将脸贴在殷姚的掌心——这动作从前在录像中见过,越遥常会温柔地抚摸政迟的脸。
越遥常年持枪的手掌,触感更像劳作已久的成年男性那样,五指修长,动作利落灵敏,就好比现在,他抚了抚殷姚的额头,又熟练地轻轻拉下眼睑查看是否贫血,“你的脸色真的很难看。”
殷姚才反应似的躲开,惊恐地看着越遥,和他的温柔和煦比起来,自己就像是一只仓惶躲避的鼹鼠,什么风吹草动都能应激。
“你为什么,在这里,还活着……”殷姚的脸上茫然又不解,“我不是做梦?真的是你。”
“我就知道你记得我。”
“你怎么会在这里呢,政迟……你和他见过面?他知道你活着,他一直都在骗我,他一直都在骗我吗?”
殷姚的情绪变得激动,声音失控地高了起来,“你不是越遥,是我疯了,我终于疯了。这都是假的。”
他还在做梦。
怎么可以是真的?
还想有一天可以代替越遥,有一天可以真的走进他心里;无论多么下贱,他想政迟会爱他的,只要他够像,够像他的爱人。会不忍,会动摇,那些偏爱,他的占有欲,他说过的话,喝醉的时候央求自己,别离开他。
越遥怜惜他,对着那留个不停的眼泪叹着,“看看他对你做了什么事啊。”
殷姚发着抖,凄声道,“我不明白,他那么爱你,你也是,你为了他……”
“我不爱他。”
“……什么?”
越遥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似乎很不愿听这些话,“我不爱他,他也不爱我。”
想了想,他凑过去,在殷姚耳边悄悄话一般地说,“他不爱,是他杀了我。”
见殷姚茫然又恐惧的表情,越遥和缓了神色,说,“或许不该这么说,太容易让人误会了。他不是要杀我,是要杀了白燮临,我挡在面前,他就给了我一枪。”
“是我背叛了他,他也给了我机会。可惜……”
也不只是说可惜什么,或许是想说可惜自己不知道珍惜,但又确实没什么珍惜的必要。
越遥的一举一动,表情的每一处细节都传达者隐晦的信息,纵使殷姚濒临奔溃,也不得不直面谎言背后的真相,“也就是、也就是说……”
总是能想起那些话。
那些残忍的话,刻意地,一字一句,在耳边念着。
“你也感觉得到,是吗。”
殷姚摇着头,“他很爱你的。你不知道,他有多爱你,他每天都在看你的录像,桌子上摆着照片,相册……”他默数那些深刻入骨的痕迹,想起那个雨夜,说,“你留下的花他一直都精养着……他怎么会不爱你呢……”
“花?我养的花?”
越遥仔细地想了想,恍然道,“那些紫黄色的兰花,富山奇蝶吗?哈哈哈……”
“什么花呀……我从来就没养过花。”
待他笑够了,便有趣地说,“那是政迟母亲留下来的,可以算是遗物吧。之前在一起的时候,我学着帮他照顾,他拒绝了。”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越遥眯着眼,“我讨厌花粉香气,嫌那味道重,想这品种喜雨要避光,就会搬到走廊上。怎么,你对那花做了什么吗?他说是我的花?”
他还想说什么,却噤了声,殷姚看不清他的脸,只听见模模糊糊传来一声惋惜般的叹息,“别哭啊。”
越遥眼神黯了下来,想殷姚这张脸,谁看了都会觉得不忍,他其实没有多少表情,没有声嘶力竭,没有委屈地咬唇红眼,他只是睁着眼睛在哭。
人在哭的时候是最像孩子的,可殷姚哭得很安静,眼泪滑过脸颊,顺着下巴,没来得及滴落的,就顺着下巴流到脖子上,那颗红痣泡在苦涩里,和它主人一样,空落落的。
或许再残忍无情的恶人,面对他此时都会将锋芒收敛,殷姚太像一张一戳就破的薄纸,就等那最后的一阵风,就会彻底消失。
他感到悲悯,但也只是短短一瞬。他活着一切都是为了白燮临,只要是他要求的事,草菅人命伤及无辜,他都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