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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第1页）

叔姬走上前去，只见夏寿田趴在地上，死死地压住黑缎帽子：&ldo;小心，不要让它跑了！&rdo;

叔姬小心地从夏寿田手中取出帽子，慢慢地打开一点。果然抓住了！蝴蝶正在那里扇动两只大翅膀，她忙用手指夹住。

&ldo;真好看，真是一只少见的蝴蝶！&rdo;夏寿田已从地上爬起，站在叔姬的身边，与她一起欣赏那只布满蓝圈圈的黑蝴蝶。

&ldo;血！&rdo;叔姬突然看见夏寿田的手臂上满是鲜血，再看看草丛，原来那里正有几块尖利的石头，一块石头上也沾满了血。

&ldo;不要紧！&rdo;夏寿田毫不在意地笑笑，从口袋里掏出手绢来擦着。

&ldo;痛吗？&rdo;叔姬心疼地问。

&ldo;不痛！&rdo;夏寿田摇摇头说，&ldo;这算得了什么！&rdo;

&ldo;噢，把帽子戴上吧！&rdo;叔姬怀着疚意将帽子递过去。

夏寿田接过帽子，把它戴在头上。叔姬痴痴地看了一眼。她蓦地发现夏公子的发辫特别乌亮，男子汉的气概特别足！

日子过得很快。夏寿田要离开归德镇了，他与杨度相约明春京师再见。杨度高兴地与他拱手相别，却没有想到，站在一旁的叔姬心里正冒出一股强烈的失落感。夏寿田刚走的那几天，叔姬像丢了魂似的，坐卧不安，茶饭不思，原本平平静静宛如一池秋水似的少女的心，突然失去了平衡。她常常不自觉地向哥哥说起夏公子，而杨度又总是称赞午贻学问好，人品好，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听了这些话，姑娘的心中似乎有着某种满足。两个月过去了，杨度收到了夏寿田从江西的来信，他看完后满怀喜悦地送给妹子看，但只看了两行，叔姬的头开始晕起来，心突突地乱跳。原来，夏寿田的信一开头便以极其兴奋的口气告诉好朋友，他漂亮贤惠的妻子最近生了一个男孩，夏家添了长孙，阖府喜气洋洋。

这一夜，叔姬失眠了，泪水悄悄地流了一整夜。她此时才明白，自己已深深地陷入了一条不该陷入的爱河，两个多月来竟然生活在一个荒唐的梦中！

一个庄重而有才华的少女的初恋是那样的纯洁、痴迷、专注、一往情深：三年多了，叔姬始终不能抹去那半个月的情意，她偷偷地写过上百首无题诗。她只有借着纸笔，借着奇妙的文字组合来抒发自己心灵深处那一缕情思。可惜，这些无题诗无一首保留下来，她随写随毁，不愿意让别人看到。

岁月匆匆，叔姬已足足二十岁了。二十岁的姑娘尚未定婆家是极少见的，母亲李氏心里犯愁，哥哥也在替妹子留意，叔姬自己也开始正视这件事了。她有时想，这一辈子怕是再难遇到夏郎那样的人了，难道遇不到就不嫁人了吗？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女孩子好比一朵花，而现在正处在鲜花盛开的时候，再过几年就会凋谢成空枝了。那时即使遇到了夏郎那样的人，你看上了他，他会看上你吗？心里虽这样想，但媒人每提起一个人，她就会下意识地与夏郎相对照，总觉得相差太远了。一辈子的大事，太委曲求全了，心性高傲的姑娘总不情愿。

前几天，哥哥来了家信，王闿运亲笔改定的诗笺也寄了回来。哥哥信中转述了王老先生对两首诗的称赞，还说老先生盛情相邀，并叮嘱妹子一定要来，决不能拂逆了王老先生的好意。捧着这封信，叔姬心里很激动。王老先生诗名满天下，能得到他的称赞，真正是无上的光荣。

她想起唐朝诗坛上的佳话：张籍揄扬朱庆余，陆贽称颂韩退之；王老先生便是今日的张籍、陆贽。倘若自己今后能通过王老先生的揄扬，将诗名传播开去的话，那真是幸事。一心想做易安居士的叔姬姑娘，心中燃起了一簇幻想的火焰。再看看经王老先生修改后的两首诗，不但拓宽了原诗的意境，且炼字功夫也远非自己可比。诗坛泰斗之称，果然不虚！现在老先生居然邀请自己去船山书院，这是一个多么难得的当面求教的好机会！

叔姬把自己这几年的存诗都翻了出来，一首一首地吟诵着，慎重地选出十首自己认为满意的，又再将这十首诗逐句地推敲。良工不示人以朴。自尊心极强的才女一再告诫自己：千万不能在诗翁面前出丑。诗选好后，她又把文章找了出来，从中挑选了三篇。这样一个好机会不能错过，要多方面地向老先生请教。一切都准备好之后，她猛然想起，夏公子不也在船山书院吗？分别三年多了，她真想见见他。叔姬打开衣柜，将伯母送的那件黄底起小红花的洋布罩衫取出，套在棉衣上。她对着镜子照了照，觉得镜中的少女很美。过一会，她又把哥哥送的那条镶着孔雀毛的红呢披肩拿出来，披在洋布罩衫上。镜中的少女，更加光彩夺目了。

&ldo;姐姐，明天走得成吧？&rdo;正在叔姬对镜自我欣赏的时候，弟弟杨钧进来问。

杨钧今年十七岁，个头比哥哥略矮一点。他和哥哥姐姐一样的清秀聪慧，不过他的性格中秉承母亲的成分较多，温和恬适，不喜竞争，对国事兴趣不大，好的是书画金石之类的纯文人的雅事。前些年，哥哥姐姐去归德镇，他还小，母亲不放心让他出远门，他只好留在家里。杨钧没有出过远门，连县城也只去过两次，这次到衡州府去，对他来说是生平第一次远行。接到哥哥信的这几天里，他一直处在兴奋中，天天催问姐姐什么时候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