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三姐有些怔愣,不明所以然,然而这不同寻常的一幕却叫她提高了警惕,总觉得不会发生什么好事情。
那柔弱女子朝尤三姐做了个揖,轻声细语道:“姐姐好,奴家叫碧蕊。”眼神怯怯,眸光莹莹含水,别有一番风情。
这一声“姐姐”叫得尤三姐很是莫名其妙。
那丰腴女子却是截然不同的作风,亲亲热热地上前一把搂住了尤三姐的胳膊,扬声笑道:“哎呀,姐姐何必与我们这般生疏?待得我们一同进了门,还要互相帮扶才是。”
这丰腴女子已有二十七八的模样,明显要比尤三姐大,可也一样叫尤三姐姐姐,当真越发古怪。
尤三姐仔细打量二人,都是姿容不错的女子,只是身上自有一股风尘味,且哪有好人家的姑娘这般抛头露面的?对两人的身份,尤三姐已经有了隐隐的猜测,当下心中又是怒极,又是无措。
自打尤三姐日日到柳家门外守候,这周围围观的人就不少,一早看见多了两个脸生的女子,就料定必有好戏可看。
这一会儿,早有那消息灵通的,打听来了两人的身份,竟是京城一家有名的花楼中的娘子,那碧蕊更是琴、歌双绝,卖艺不卖身,是有名的清倌人。
这下,人群的兴致越发高了,猜想着,难道这两位花楼姑娘,也是柳湘莲曾经惹下的风流债?
尤三姐做出这许多惊世骇俗之事,本也是打算置之死地而后生,可当两个真正的花楼娘子站在她面前,和她平等相对时,她还是觉得受到了侮辱。而当听到那丰腴女子说她们二人也是视柳湘莲为心上人,如今都攒够了钱想要从良,不如和尤三姐一道,人多力量大,就不怕柳湘莲不肯低头接纳她们时,尤三姐觉得自己都快要疯了。
尤三姐早已经偷偷买通了一个柳家的下人,知道那位柳太太性子软和,如今已经有些松动,她便打算再下一剂猛药,只道若不能够和柳郎相守一生,活着也没有什么意义,一头撞在柳家门外,不怕那位柳太太不害怕。只要柳太太退一步,让她进了门,她自有办法哄得柳郎的心,便是这京中所有人都道她无耻不要脸,大不了哄得柳郎带她出门游山玩水,到时候又有多少人能够识得她?
可如今这两个花楼女子出来一搅局,还一副和她十分亲热、倾佩万分的模样,叫自己之前营造的痴情女子形象,顿时全部崩塌了。
所以,虽然尤三姐与两女子据理力争,百般呵斥申辩自己与她们绝非同等之人,可面对那丰腴女子还可占上风,面对碧蕊却只剩无力。就像那丰腴女子所言,碧蕊虽堕入风尘,可至少人家如今还是完璧之身,比不得好人家的姑娘,比起尤三姐来,却是不差什么。
果然没两日,原本对尤三姐还有几分同情的言论,也渐渐转向对尤三姐不利的方向。
尤三姐全没了别的办法,哀怜自己终究是只能向现实低头,她原本也只是拼着一股子血性争上那么一争,如今眼见是没了指望,莫不如死了罢了。
当柳湘莲得到消息的时候,当真是吓出了一身的冷汗,十分地庆幸,当日信了冯紫英的话,并且叫了个身手敏捷的下人每日守在门后,这才把拿了匕首抹脖子的尤三姐给救了下来,并且立时送到医馆,虽说划破了脖子流了不少的血,好在阻止及时,没有生命危险。
更让柳湘莲庆幸的是,因为在尤三姐寻死之前,那两个花楼娘子就先演了一场寻死觅活的戏码,虽不似尤三姐那般鲜血淋漓,可先入为主的人们,依然把尤三姐的行为和她们两人挂了钩,觉得是一样的。
所以尤三姐出事以后,舆论倒也没有一面倒向尤三姐,虽也有人说他们夫妻冷漠无情逼死人,可大多数人都觉得尤三姐此为,和那花楼娘子没两样,不过都是借此胁迫想要逼人就范罢了。
尤三姐被人救了回来,又听说了这些事情,当即大笑起来,直到笑出了泪来,事后整个人却是灰败了不少,也不再提此生只嫁柳湘莲的话了。
等伤好了,尤三姐便打算离开京城,死的勇气,似乎在上一次已经用完了,再死一次也得不到旁人的怜惜或敬佩,只会觉得肮脏和鄙夷,那样的死未免太没有价值。
尤三姐离开京城之前,来到柳家门外,要求见一次柳家夫人。
甄英莲这一次没再不作理会,而是叫人将她引了进去。
看着守在甄英莲身边对她虎视眈眈的柳湘莲,尤三姐一时有些恍惚,眼前的这个男子,其实她并不熟悉,留在脑海里的还是多年前的影子,自己到底对他情根深种到何种地步,尤三姐自己也说不上来,也许只是在绝境中唯一能够抓到的救命稻草,便揪住再也不肯放了。但稻草就是稻草,承载不起她下坠的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