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年代中期下海的高潮已经过去了,狂热的人们现在也冷静了下来。前几年很多人凭着一时之勇下海扑腾了半天,呛了几口水,急忙又挣扎着扑腾到岸边,还是脚踏实地的站在岸上心里面踏实。至于对那些在大海中畅游甚至泛舟的人们,大多人也只能抱着一个欣赏羡慕的态度了。
很多人明白了一个道理,大海虽然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可是水很深、浪很急,水性好的人还得凭借着那么一点点的运气才能闯出一片天地,至于水性不好的人干脆就连想也不要想了。当然也有一些先天条件就比别人优厚的人,下海之前就已经为自己准备好了舟楫,甚至还有救生衣,他们自然会比别人游得更远,而且也更有保障。
吴棣也有舟楫,也有救生衣。他的舟楫和救生衣就是未来十五年的亲身经历。
辞职手续并不难办,国家政策都在鼓励打破铁饭碗为社会减轻负担,有人主动把自己的饭碗交上来当然是件好事儿。
吴棣参加工作没有几个月的时间,甚至连人头都没混熟,所以辞职的时候连有人挽留一下都没有,只有人事科的张姐小声的埋怨了几句:“年轻人也真是的,停薪留职不好么,非得要辞职。”
随着张姐的话音落下,大红的印章也砰地一声落在了吴棣的辞职报告上了。
吴棣一身轻松的推着自行车走出了纺织厂的大门,甚至没有像那些文学作品上写的那样留恋的回头望一望,更别说眼眶中蓄满泪水了。
纺织厂,将在一年以后被无奈的宣布破产,三千多的下岗工人一下子就把这个小县城挤爆了。端惯了铁饭碗的人一下子还适应不了生活没有着落的困境,大多的人还拉不下全民职工的面子去和那些农民工抢饭碗,有的人家也就此没落了下去。在吴棣的记忆中还有一个曾经的车间主任在下岗半年后吞安眠药自杀了,听说是接受不了人们看着他的那个眼神。
前生的时候,吴棣下岗之后也是沉寂了两个多月,后来东拼西凑了一些钱学了驾驶证买了一辆二手的出租车,就这样早出晚归的慢慢的积累出了一些财富,直到数年后办起了一家汽车租赁公司。今生的吴棣自然不会再按照这个轨迹运行了,他已经对自己的未来有了一个初步的打算,未来的十五年将是汽车的年代、电脑的年代,现在的吴棣还没有什么雄心大志,他计划先成立一家科技贸易公司,主要就是经营电脑及办公耗材这一方面的业务,他知道政府机关很快就要提倡无纸化办公,如果自己现在就涉及到这个领域,必定会在未来的市场中占到一个很大的份额。
正在吴棣雄心勃勃的时候,路旁的喧哗声惊扰了沉思中的吴棣。
吴棣吓了一跳,这里距离吴棣居住的化工厂家属区已经不远了,而数十人围观的正是吴国忠主管的化工厂三产汽车修理厂。
吴棣急忙在路旁锁好自行车小跑了过去,分开挤在门前看热闹的那些闲人们挤了进去。汽修厂出什么事儿了?不会是爸爸出事儿了吧?
看门的大叔认识吴棣,他一边阻止着那些看热闹的闲人们一边冲着吴棣喊着:“小棣你来得正好,快去劝劝你爸爸,这···这咋说的是···”
汽修厂的院子里还围着一圈人,看他们身上油腻腻的工作服吴棣就知道这些人基本上都是汽修厂的工人。
吴棣还没有走近那一圈人就听到了吴国忠的大嗓门:“老子行的正走得直,平生不做亏心事不怕你小鬼敲门,查···你们今天就给老子好好的查,差不明白谁也甭想出这个门。”
听到吴国忠的声音吴棣的一颗心放了下来,只要老爸没事儿就好,看来又是哪个不开眼的捅了这个火药桶了,不然的话老爸也不至于站在院子里就嚷嚷开了。
吴棣分开了人群,终于看清了正站在人群中间对峙的两伙人。一伙人自然是以吴国忠为首的一些汽修工人,老爸的身后有几张面庞吴棣看上去还有些熟悉,他知道这一定是老爸那些曾经的战友,不过大多数他已经叫不出名字来了。另一伙人就有些杂乱,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不过一看那衣着打扮就知道都是坐惯了办公室的人。
“老吴你不要冲动,我们这也是例行公事,清者自清,你也是多年的老党员了,我们也相信汽修厂是经受得起稽查的。”跟吴国忠面对面站着的两个人中,一个年龄较长的人上前拉住了吴国忠的胳膊,轻轻地拍着说道。
对于这个人吴棣还有一些印象,好像是厂党委副书记,姓王,叫什么名字吴棣已经想不起来了,主要负责党务和纪律检查这方面的工作。
“相信?相信你们还来?是不是受了哪个王八蛋的指使故意过来找茬儿的?”吴国忠伸手甩开了王书记的拉扯,直勾勾的瞪着王书记一侧的那个四十七八岁的中年人吼道。
那个中年人被骂得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没有一个正颜色,他阴霾的小眼睛里爆出了凶光,一伸手拉开了挡在身侧的王书记,跨前一步冲着吴国忠嚷道:“你看看你,还是接受了多年党的教育的干部,什么素质。没错,就是我提议厂党委稽查你们汽修厂财务的,你没有问题为什么挡在这里不让我们查?”
吴国忠似乎突然听到了一件非常好笑的事情一样哈哈的大笑了起来:“我挡着你,我怎么挡着你了?杨怀义,老子这是配合你工作,配合你工作懂不懂?”
“老周,关大门,停止营业,配合厂纪检组工作,查账啦。”吴国忠突然直起腰对着大门口喊了起来:“他妈的,查不明白一个也别给老子放走了,老子自掏腰包管饭。还有,老子只要在这一天,你安排的那个人就一辈子也甭想进这个汽修厂,还想当副厂长,我呸,给老子扫厕所老子也不要。”
吴国忠喊完,猛地一转身倒背着手撞开了身后的那些工人们气势汹汹的返回办公室去了。
“你看看、你看看、这是什么态度,这样的人怎么混进党的队伍里来的。”杨怀义指着吴国忠的背影,嘴唇都气得哆嗦了起来。
人们的表情也变得丰富多彩了起来,原来这里面还有这么一个段子呀,怪不得老吴头发这么大的脾气呢。
原来这个中年人就是新任厂长杨怀义?吴棣笑眯眯的上上下下打量着杨怀义,看不出来嘛,文质彬彬的样子。
王书记轻轻地咳嗽了两声,挥着手对围在身边的工人们喊了起来:“该干嘛都干嘛去,别都在这儿杵着,干活去。”
“干个毛的活呀,老子到这儿来就是冲着营长来的,营长不发话谁说了也不好使。小三子,把扑克拿出来斗地主。”吴国忠的一个战友啪的一声把手中的扳手扔在了地上,抬手给了他身后的徒弟脑袋上来了一巴掌,扭头向工棚走去。
围观的工人们噼噼啪啪的把手里的工具扔了一地,哄叫着尾随着几个师傅返回了工棚。
“拉帮结派、自立山头,这个企业还是化工厂的企业么?”杨怀义的脸都气白了。被吴国忠当众揭出他的私心已经让他没有办法下这个台了。
“老杨你别生气,吴国忠就是这个狗怂脾气,你跟他接触的时间短还不清楚,咳咳,老杨,你看咱们今天······”王书记不疼不痒的宽慰着杨怀义。
“不查了,走,回厂开会。”杨怀义气哼哼的说道,背着手扭头向大门口走去。
“老周,帐没有查清之前你放走一个我敲折了你的腿。”吴国忠猛的拉开了办公室的门对着大门口吼了一嗓子,砰地一声办公室的门又被狠狠地摔上了,木门上的两块玻璃哗啦一声掉了下来,摔在了地上。
院子里刚要挪动脚步的那些厂纪检组的人茫然不知所措的又站住了,目光都投向了杨怀义和王书记。
已经钻进工棚的那些修车工人们又都钻了出来,不远不近的看着呆立在中间的这些大领导们。
杨怀义眼睛眯了起来,当了这么多年的厂长,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犯浑的。妈的,早知道这样自己招惹这个老东西干什么,如果这次不拿下他,自己在这个厂里将不会有一点儿威信,甚至自己在厂里都会成为一个笑话。
“老杨,要不我先去跟老吴谈谈?”王书记迫不得已站了出来,这种时候也就只有自己能和这个稀泥了。
“不用,我不信他还无法无天了,走,我们回厂开会。”说着话,杨怀义大步向汽修厂的门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