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原来你就是去年投河的那个闺女?当时我可看见了,这老头儿领了一群人追你,直逼的你跳了河,”半上午正是东门人多的时候,常相逢中气足,声音清脆,周围已经有人想起来去年的事儿了,指着段天生道,“这老东西不是人啊,这闺女被人从河里捞出来,他问都不问就走了,怎么?后来又将你卖了?”
“可不是么?好心人将我送到家里,别说请大夫了,直接怕我死在家里不值钱,二两银子又将我卖了,这样的人,现在过来叫我奉养,你们说有这道理没?”有人搭腔最好了,常相逢声音更大了,“别说我们是被你卖了不需要给给养老,就算是你没卖我们,哪有叫闺女养老的?谁家爹娘叫闺女养老?”
“那是,又次是绝户头,嫁出去的闺女就是门亲戚,哪有叫闺女养老的,不是打脸嘛,”周围又有人小声嘀咕了。
“你,你这杀才,我养你这么大,卖了你又如何?就算是卖了你们姐俩儿,我也是你爹,”段天生被一句“绝户头”说中心事,老脸一红,强道。
“你是我爹,咱们算算账叫乡亲们听听,我姐被你八两银子卖了,四年中每月在主家的月银你都去要,四年就是二十四两,乡亲们我跟你们说,以后都不要生儿子了,出去抱个女儿回来,小的时候可以当丫头使,大些卖了,能挣好几十两银子呢,就算是丫头嫁了人,也能多个女婿拿来刮钱!”常相逢口角利索又占着理,毫不客气的将段天生一张老脸往地上踩。
“卖了八两,加上四年的月钱二十四两,乖乖,三十多两呢,”周围看热闹的一下子就沸腾了,这年头,一两银子在乡下就是大钱了,三十多两,简直就是天文数字,那是庄户人家想都不敢想的,可这老东西居然从一个拖油瓶闺女身上捞回来了,还有那个小的,先头卖了十两,后来又卖了二两,这又是十二两,这也太吓人了。
“我说这老师儿你也知道吧,俩闺女卖了四五十两,够你娶上好几房小生一窝小子了,还敢过来拉扯人家?你也不亏心?”
“就是,四十多两,咱村儿财主家只怕一下子也拿不出那么多,”
“四十多两能卖十几亩好地了,”
“四十多两我们兄弟几个一人一个媳妇了,”
大家都被这个极具震撼力的数字给惊到了,而对这个靠卖闺女就发了注大财的段天生的目光也不善起来,“这人是哪个村儿的?姓啥?他可是发了老财了——”
“你,你个死丫头,我哪有那么多钱,有那么多钱,我还来找你,”段天生好歹也是个三班衙役里的,被一群乡民这么盯着,脸上也下不去,“你们看什么看?少听这死丫头胡说,你们看看我这打扮儿,是有钱人吗?”
“呸,你没钱是因为你滥赌,如果你卖了我们是盖房修屋娶儿媳妇我们姐俩儿也认了,结果呢,你将我们的卖身钱全都送到了赌场里,连我娘,嫁给你后,没吃过一顿饱饭,她以前可是秀才娘子,现在,白天绣花,晚上给人洗衣服,挣的钱全叫你赌了,段天生,你就不怕遭报应!”常相逢又加了剂猛料,既然说了,就一次撕捋干净,绝了他过来纠缠的心思。
“赌钱?”
“原来是个赌鬼,怪不得呢?”
“真是黑了心了,”
“原来他赌啊,还娶了秀才家的娘子,不定带了多少嫁妆呢,”
这下看热闹的路人更忍不住了,纷纷交头接耳起来,在靠劳力吃饭的百姓眼里,赌钱可是大忌啊,进了赌场,多少家业也是要败光的,“闺女,你别说了,这样的人,早死早了,根本就是个祸害,搁我们村儿族老们抓了他沉塘的,还能等他卖闺女?”
“就是,我们也是。”
“我们那儿可是打断腿的,”
“我们是剁手,”
常相逢冲周围帮自己“主持公道”的路人们一福,含泪道,“各位大伯大娘,不是我们姐妹心狠,是这样的人实在帮不得,我姐好不容易得了原来主家的看顾,嫁了个好人,如果因为段天生搅和了,我们姐妹以后可怎么活啊?”
“是啊,若是叫这样的老丈人沾上,只能休妻了,”
“就是,谁家敢要这样的媳妇儿?”
一边儿一直没吭声的常巧姑听到这话,眼泪也忍不住流了下来,常相逢说的没错,自己要是被段天生沾上了,就算是窦二待她再真心,可谁家也架不住摊这么个老丈人,只怕被段天生闹几回,窦七爷都要发话的。
“我,我,”段天生被周围鼎沸的人声吵的脑子直乱,“好,你们不管我,总要管你娘吧?你娘那只不会下蛋的鸡,成天就会吃闲饭,这样的婆娘我可不养,你们每月要出二两银子奉养她!”
“不会下蛋?那我们姐俩儿是哪里来的?”常相逢一脸鄙夷,“你以前的媳妇就是你骂她不会生养叫你卖了的,现在又来骂我娘?”
这话一出,周围的“聪明人”都笑了,看向段天生的目光又加了丝不同的兴味。
“还有,你要我们姐妹一月出二两银子,大家都听听,二两银子就我们这个小摊儿,拿的出来么?还有我娘,她一月吃的完那么些么?”二两银子一个中等人家的生活费也要不了这许多,“只怕我们砸锅卖铁送过去,转头就被你送到赌场里去了。”
“你别说我们不管我娘,我娘生我们养我们,养她是应该的,可这摊子姓窦,不姓常,挣的银子也是姓窦的,这样吧,我娘左右在家里也是‘吃闲饭’,那你就写个放妻书,叫她出了你们段家的门好了,之后的事情跟你无关,”海氏离了姓段的,常相逢倒不介意为她养老。
“就是啊,既然你嫌人家不会生养,逐回娘家你再娶一个就是了,趁你还不算老,”有好事者大声道。
放了海氏自己再娶?段天生可从来没想过,不是他对海氏有多少感情,而是自己的名声已经坏到底儿了,谁还会再嫁给他?何况海氏虽然不会生,可是人能干啊,听说以前还是官家小姐,后来是秀才娘子,当年娶她就是白捡了,现在哪里还会有那么好的运气?
“不行,你娘是我媳妇,我不能放了她,”段天生心里迅速打着算盘,“不然一个月一两,听说你们这个摊子生意好的很,一两拿不出谁信?你们要是不给,我叫你娘过来找你们要,”段天生一脸凶相的威胁道。
“银子我们是一文也没有,再说她又不是没有男人,哪有自己男人不靠,过来吃女婿的道理?”常相逢才不怕段天生的威胁呢,“不过呢,她是我们的娘,以后啊,你叫她每天过来,一天三顿饱饭做女儿的还是管得起的,咱们是穷家,也不可能像有财主家那样一年四季换新衣,冬夏两季给做新衣裳也是我们当女儿的分内事,各位乡亲,你们说这样行不?”
“行,这样不错,一天三顿饭,还给帮衣裳,别说女儿,儿子媳妇顶多也是这样了,”段天生没吭声,已经有人替他开了口,“这闺女厚道啊。”
“那我呢?我不是你爹?你要看我饿死?”段天生可不这么想,他想要的是这对姐妹的钱,不是给海氏找吃饭的地儿,“不论我卖没卖你们,我都是你爹!”
“你是谁的爹你找谁去,我跟我姐可是姓常的,又被你卖了,再说了,你是衙门里的民壮,可是有傣银的,”常相逢一指一旁看伸着看热闹的守东门的衙差,“刘大哥你说说,你从衙门领到的禄米是不是要养活一家老小的?”
“那肯定的,我可是有两个儿子两个闺女的人,这儿子要娶媳妇,闺女要嫁人,哪里不要银子?我家还有十好几亩地呢,”被常相逢点了名的门子得意道,有田有业的,很值得出来炫耀一下了,“我说老段啊,老歹咱们都是吃衙门官饭的,你也长进些,卖了媳妇卖闺女,根本就不是人做的事儿啊,哪有老爷儿叫出嫁的闺女养的道理?”
“我家的事不用你管,你有儿子,我呢?啥也没有,要钱干什么?留给谁花?”段天生一瞪眼,凶神恶煞道,“不管怎么说,一月一两银子一个子儿都不能少!”